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渡河》作者：红绿布衣

内容简介：
两个丧逼处对象，丧丧大概可以得福吧 寡淡攻x要强受
攻：黎天洋
受：狄屿
大概是两个倒霉的人互相“扶贫”的故事
虽然攻性格寡淡，但那只是在他认识并且把受搞上床之前。
这篇文大概跟之前的又不太一样，开坑很忐忑，紧张到想尿遁。


第1章 
　　故事是从一场葬礼开始的。
　　黎天洋的“男友”死了，吃了一整瓶的安眠药。
　　墓碑上刻着“宋易”两个字，字上面是一张黑白照片，字左面是一串日期。
　　黎天洋撑着伞穿着黑色的衣服低着头站在人群中，他心里空落落的，又紧巴巴的，像是被人用什么设备抽干了身体里的氧气，再继续下去就要窒息身亡了。
　　他听见旁边有人小声嘀咕说：“那就是宋易的男朋友吧？”
　　黎天洋知道他们在说自己，但懒得抬头去看。
　　他跟宋易的关系太复杂，在宋易死前，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情侣关系，这些年宋易一直缠着他，直到死都不放过他。
　　雨打在黑色的被撑起的伞面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这声音逐渐变强，提醒着他们雨势在一直变大。
　　黎天洋站在那里放空着，安静地等着这场葬礼的结束。
　　不知熬了多久，人们四散开去，各自选择自己的路，往陵园外面走去。
　　“黎天洋。”
　　有人叫他，他站住脚步，回过头。
　　一个没打伞的男人跑了过来，黎天洋认得他，是宋易的表哥。
　　雨下得不小，他们在这里又停留了好一阵子，这男人的黑色衬衫已经湿透，黏在了皮肤上。
　　此人来到他面前，沉着脸，像是一个没有表情的雕像，他对黎天洋说：“是你害死了他。”
　　“不是我。”黎天洋的语气淡淡的，他直视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不是我。”
　　“他留了遗书。”
　　“可他是在造谣。”
　　他们两个人对峙着，一个撑着伞，裤子从小腿开始湿得一塌糊涂，另一个直接暴露在雨中，头发被雨打湿，连睫毛都挂上了水珠。
　　“你就是这样对他的？”
　　“他又是如何对我的？”
　　黎天洋不想跟他多废话，没有意义，宋易已经死了，没人能证明他跟宋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不爱宋易，可宋易爱他。
　　没人知道宋易是什么时候决定去死的，毫无征兆，连黎天洋都不知道。
　　在那个人吞下安眠药之前，写了一封长长的遗书，他书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留给黎天洋的，包括他爸妈在内的所有家人，没能分得他一字一句。
　　然而黎天洋并不想要这些煽情赤裸的字句，尤其是宋易在遗书中管他叫“老公”，并且说想要跟他淋漓尽致地做一场爱然后再走。
　　他在遗书中用尽了下流的词汇去书写他脑海中两人做爱的场面，可鄙又粗俗。
　　这不是宋易唯一一次意淫他们的关系，在此之前，至少五次，宋易在黎天洋面前掏出了性器。
　　参加葬礼的时候，黎天洋觉得宋易大概不是所谓的抑郁症，他只是神经病。
　　黎天洋也并非毫无同情心的人，可是对宋易，他实在同情不起来。
　　他被迫以宋易男友的身份出席这场葬礼，被迫在他墓前给他献花。
　　如果不这么做，宋易的家人就会整天守在他家门口骂他没良心。
　　他确实不怎么有良心，但也确实无法忍受这场有口难辩的麻烦事。
　　黎天洋是个怕麻烦的人，可这些年来，宋易始终在找他的麻烦，他怎么可能爱得起来。
　　曾经有那么几次，黎天洋差点儿就动心了，毕竟宋易长得不错，出身也好，像黎天洋这样的穷小子，谁都说让他赶紧傍上这个金孔雀。
　　然而最终黎天洋还是没有，因为他觉得恋爱这回事，缥缈得像是只存在于外太空。
　　他没爱过谁，他只爱自己。
　　他也不想利用任何人，哪怕日子不好过，那也是他自己的。
　　雨下得更大了，黎天洋转身就走，他还得尽快赶回店里，今天这一上午他都没在，实在心里不安。
　　“你站住！”男人不依不饶，一把拉住了黎天洋的手臂。
　　黎天洋下意识一躲，然而袖子已经被抓湿，他不耐烦地说：“我话说得很清楚了，跟我没关系。”
　　“黎天洋，你会遭报应的。”
　　男人说得咬牙切齿，眼睛里满是愤恨，他说完之后，越过黎天洋先走了。
　　淋着雨的他抬起手臂擦了擦脸，然而毫无用处，他看起来依旧是个可怜兮兮的落汤鸡。
　　黎天洋嗤笑一声，觉得无所谓，反正他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宋易的事，甚至在他死后，如他所愿，扮演了一次他的男朋友。
　　还想怎样？黎天洋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从陵园离开，去坐公交。
　　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他现在往回赶，还能赶上那些上班族的午饭时间。
　　他是开小餐馆的，非常非常小的一个店面，跟一个兄弟合伙，店里位置少，很多上班族喜欢叫外卖，他跟兄弟就轮流去送，今天上午他不在，估计对方得忙得团团转。
　　黎天洋焦急地站在公交站苦等车来，乌云蒙在头顶，就像八十年代电影中山雨欲来的场面。
　　他一直遥望着远处，没注意从陵园驶出来的黑色宝马，那车毫不留情地从他面前飞驰而过，水花溅得一米多高，然后扑向了他身上。


第2章 
　　黎天洋回到店里的时候身上已经湿得差不多了。
　　去参加葬礼，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沈文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他被宋易的家人给揍了。
　　“没事儿。”黎天洋接过沈文递过来的干毛巾，松了口气，“以后也没事儿了。”
　　沈文看着他，觉得无奈。
　　他们俩是初中时候的同学，后来高中没念完就都退学了。
　　他是因为成绩不好，根本念不下去，而黎天洋是因为家逢巨变，他爸遗传性的精神病，发病时砍了他妈和他爷爷奶奶，当时黎天洋住校，幸免于难。
　　但逃过此劫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没人能给黎天洋一个准确的答案，连他自己也不能。
　　这病是会遗传的，黎天洋现在定期去检查，虽然现在没有发病，但这件事就像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尖刀，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黎天洋从来不敢谈恋爱，也不想谈，虽然他做着最小市民、最烟火气的行当，但却有一颗遗世独立的心，肉体上无法与世隔绝，但心理上却跟这个世界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我去换身儿衣服，”黎天洋往里面走，“还有多少份儿没送？”
　　“多着呢！”这一上午黎天洋不在，沈文自己忙活得团团转。下雨天，对面楼的上班族们都不出来吃饭，一水儿的叫外卖，他一次只能拿最多六份儿，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了。
　　因为人手不够，又得做又得送，这要是搁在平时，沈文一准儿得遭埋怨，好在今天下雨，这些顾客们都挺好说话的，打电话的时候特意跟他说不用着急。
　　黎天洋回来了，沈文回到后厨继续煮面，送外卖的活儿就交给了黎天洋。
　　两兄弟一直忙到两点多，上班族都开始了下午的工作，因为下雨也没有别人来，黎天洋给自己煮了碗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你家次卧租出去了吗？”沈文也没吃饭，但他现在看见面条就反胃，跑去胳膊买了两张饼回来。
　　“没呢。”黎天洋说，“我这见天儿也不在家，人家约着看房子我也不在，不好租。”
　　“有人要看你就回去呗，我一人能忙过来。”沈文整天替黎天洋操心，但其实自己也是个苦命人。
　　“再说吧，租房子这事儿也得看缘分。”
　　狄屿上楼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劲，平时这个时候保姆阿姨肯定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他们，但今天这么大一栋房子，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林帷！”狄屿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叫他爱人的名字。
　　三年前他结了婚，跟一个比他小四岁的男人。
　　他们俩当时恋爱四年，到现在刚好七年整。
　　国内直到现在同性婚姻还没合法，狄屿就带着林帷就特意去国外注册登记，成为合法夫夫的时候，狄屿开心得恨不得昭告天下。
　　他现在自己开一家小公司，规模非常小，之所以他跟林帷能住着几百平米的别墅开着上百万的车，完全是仰仗着他有一个有钱的妈。
　　不过对于这一点，狄屿其实是有些为难的。
　　他从小跟外公外婆生活，他妈那会儿常年在国外，而他又压根儿不知道他爸爸是谁。简单来说，狄屿的母亲是未婚生子，他两岁的时候她就去了国外，这就导致狄屿跟他妈妈的关系很疏离。
　　另一方面，狄屿很想靠自己的本事吃饭，而且他基本上也做得到，但林帷对生活质量要求太高，是他无法满足的。
　　为了爱人违背自己的意愿，有时候狄屿觉得自己为林帷做到这种程度，也算是从侧面证明了自己的真心。
　　他常常会沉浸在自己的爱情里，被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也常常会觉得林帷的存在就是为了证明他有多伟大。
　　他的很多朋友都不理解他为什么死心塌地地对林帷，但是爱情这回事根本说不清楚原因的，身在爱情里的人永远都是盲目的。
　　林帷这个人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他们在一起的这些年，林帷独自创业三次，无一例外全都失败，最后索性不做了，待在家里，说是像那些全职太太一样，做狄屿的全职老婆。
　　其实狄屿完全不需要他做什么，家里的一切都有保姆来做，而事实证明，林帷也确实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一开始林帷还时常去给加班的狄屿送饭，或者在心血来潮时跟着保姆学做一些西式面点，给狄屿一个惊喜，但后来，经常狄屿都不知道林帷到底在忙些什么，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个没有工作的家伙比他这个创业中的小老板还要忙。
　　“林帷！”狄屿到了三楼的卧室，推门进去的时候，愣住了。
　　房间乱糟糟的，衣服、证件都散落在床和地毯上，看起来就像是被居心不良的人打劫过一样。
　　桌子上有张纸，A4大小，很明显。
　　狄屿走过去拿起来，看完之后愤怒地将它撕了个粉碎。


第3章 
　　林帷不见了，唯一留给狄屿的就是一封道歉信。
　　信上林帷告知狄屿，他们住的房子、狄屿的公司以及狄屿那辆去年生日他妈送他的黑色宝马，统统被抵押出去借了高利贷。
　　当然，不动产都被抵押了，存款自然也早被拿空了。
　　狄屿傻眼了，他觉得这大概是林帷的恶作剧。
　　可一切似乎有些真实得过了头，狄屿当年死心塌地地对林帷好，结婚的时候，林帷要求所有财产都归他们共有，狄屿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共有的财产竟然全都转移到了林帷一人的名下，是全部，包括原本属于狄屿的那一部分。
　　他坐在乱糟糟的房间里，手指冰凉。
　　更可笑的是，在这封道歉信下面附着的是他跟林帷的结婚协议，当年在国外办的，回到国内其实毫无法律效力。
　　协议书上，林帷将自己的名字已经划掉了，其实就算不划掉也无所谓。
　　狄屿盯着被涂黑的位置，眼睛冒出火来。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早上出门的时候林帷还搂着他撒娇，说不想让他走。
　　但今天是狄屿表弟的葬礼，他从小跟这个表弟就亲近，他不可能不到场，他叫林帷一起去，被林帷给拒绝了。
　　狄屿闭上眼，想着早晨的场景，才想着，或许那时候，林帷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不对，其实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否则林帷为什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了自己的财产。
　　他是怎么做到的，狄屿不想深究，他只想问一句为什么，七年的感情，一夕成了灰烬。
　　像是林帷往正在熟睡的他身上泼满了汽油，然后毫不留情地一把火将他彻底焚烧了。
　　狄屿拨打林帷的电话，始终都是关机，他找林帷的朋友，然而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狄屿疯了似的翻箱倒柜，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找些什么。
　　一团废纸中，他发现了借据，是林帷跟地下赌场借钱的凭证。
　　狄屿懂了，他坐在地板上苦笑，即便不愿意相信事实，但事实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非常惨痛，惨痛到被人用七年时间骗了感情也骗了全部的钱。
　　外面已经放晴了，可狄屿家里却冷得像是冰窖。
　　他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笑话。
　　两个人对话，其中一个倒霉的人说：“以后的生活要怎么过嘛！”而另一个人逗他回应道：“那就不过啊！”
　　狄屿看向窗外，感觉自己的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黎天洋接到看房电话的时候才刚起床，早上五点多，再过半小时他就要出门往店里去，虽然他们不是早餐店，但早些开门，有些上班晚的人路过的时候也会来吃一碗面。
　　“你好，哪位？”黎天洋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耸着肩，小心翼翼地把牙膏挤到了牙刷上。
　　狄屿当时在网上看到这个号码的时候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但因为他做生意，每天接打电话无数，想着可能是跟客户号码接近而已。
　　“你好，请问你的房间还空着吗？现在方不方便我过去看一下？”
　　黎天洋有些惊讶，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早要看房的。
　　他把牙刷轻轻放在牙杯上，然后拿着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
　　“嗯对，现在可以吗？”狄屿站在马路边，大清早，来往的车辆都比平时要少。
　　“呃……你大概多久能来？”
　　“半小时吧，可以的话，我现在就赶过去。”
　　黎天洋已经因为时间问题推掉了很多要看房的人，自从上一个房客搬走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拖得时间越久，他自己就越不划算。
　　“行，那我在家等你。”
　　两个人约好之后，黎天洋给沈文打电话，告诉他自己晚一点儿过去。
　　“行啦行啦，我已经准备过去了。”沈文说，“赶快租出去吧，要不你整天也是惦记着。”
　　黎天洋现在住的房子当初买的时候是全款一次性付清，倒不是他多有钱，只是他家出事之后，之前那栋大一些的房子低价卖掉之后刚好可以买这套两居室。
　　想到以前住的那套房子，黎天洋就心里就难受。
　　死过人的房子，压低了价格也难卖，后来逼得没办法了，重新装修，搞这搞那，比市场价每平方米低了三分之一，勉勉强强才卖出去。
　　他现在除了吃饭以外每个月其实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面馆生意还不错，除去房租后月月有盈余，他也不打算恋爱，更不可能有小孩儿，一个人过活，省钱得很，但他还是尽可能地多赚钱多存钱，想着以后如果真的发现有什么毛病，还要去看病。
　　他洗漱完毕，发现时间还早，看房的人要好一会儿再能到。
　　从来都是到了店里再吃早餐的黎天洋给自己煮了包方便面。
　　他家冰箱塞得满满的，都是些食材。
　　他最近想着多学些菜色，面馆虽然生意好，但他们不可能开一辈子面馆，像是午饭和晚餐的时间，他们完全可以加入一些盒饭套餐，如果他会做的话，成本低，利润高，是件好事。
　　黎天洋在他的方便面里加了蛋加了菜叶，耐心地等着面熟，也耐心地等着房客来看房。


第4章 
　　狄屿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他还悲哀的人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此刻却连人带行李一起丢了出来。
　　他没法再回去了，那屋子里面充满了恶臭。
　　不止是他原本的房子，还有他的公司，他的车，他过去的一切，曾经全部属于他的，此刻都已经贴上了别人的名字。
　　而害他这样的，竟然是他朝夕相处了多年的爱人。
　　他把收拾出来的行李寄存在了小区物业的值班室，尽管百般不愿意，他还是必须向前走。不然也没办法，他不可能去死。
　　狄屿是那种遇到事情更愿意迎难而上的人，当初他拒绝他妈妈的帮助，白手起家做起了属于自己的生意，虽然到现在规模不算大，但至少也算还不错，只是没想到，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更上一步的时候，又遭此变故，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
　　狄屿从来不相信有什么能够打倒他，只要他还站得起来，总有一天他能超越从前的自己。
　　有此雄心壮志，生活也没什么艰难。
　　比起失去，遭遇背叛更令他痛苦。
　　他从小区走出去，抬起手想拦出租车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已经是个几乎身无分文的人了。
　　他仅剩的可以用来租一个月房子的钱，还是林帷早上特意要他去银行取出来的现金，这么一看，倒是要感谢林帷手下留情，起码不至于让他流落街头。
　　狄屿往前面的公交车站走去，他拿着手机，查看路线，又看了眼时间，开始有些着急起来。
　　黎天洋吃完了面，房客依然没来。
　　他有点儿没有耐心了，怕沈文一个人忙不过来，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说好半小时就到，然而这都四十五分钟了，那人连个电话都没打过来，黎天洋总觉得对方可能放了他的鸽子。
　　他想放弃了，换了衣服，拿着钥匙，准备出门了。
　　他不喜欢不守时的人，虽然他只是一个开面馆儿的，但他的时间也不是可以随便浪费的。
　　他在玄关处换鞋，刚系好一只鞋的鞋带，门铃就响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又把鞋子给脱掉了。
　　黎天洋开门的一瞬间以为自己认错人了，直到对方皱紧了眉，他才确认，之前打电话来要看房子的人就是宋易的表哥，那个在前一天不管不顾就骂了他一顿的男人。
　　“怎么是你？”黎天洋也皱起了眉头。
　　门外的狄屿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自己在打电话的时候会觉得这个号码很熟悉，因为他曾经在宾客名单上看到过这一串数字。
　　他一见到黎天洋气就不打一处来，早知道是他的房子，说什么也不会过来看。
　　“真是丧到家了。”狄屿小声嘀咕了一句，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黎天洋眉头皱得头疼，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你耽误了我这么久，现在连句话都没有就要走，你们家人都这么没有礼貌吗？”
　　狄屿的情绪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又偏偏遇上黎天洋，已经到了情绪失控的边缘。
　　他转过来，深呼吸，对黎天洋说：“我为什么要对你有礼貌？我弟因为你自杀了，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
　　“我说过那是误会。”黎天洋说完之后觉得有些无力，他相信很多事情只靠嘴说是没用的，就像流言，传出去了，哪怕是假的，别人也会当成真的，谁要听你的解释？他们只在乎自己愿意听到的。
　　“无所谓了，随便你怎么想。”黎天洋放弃了，他看了一眼狄屿，觉得这人脸色不太好，“所以你还要看房子吗？”
　　“你自己留着住吧。”狄屿说完，转身就走，他还没等走到电梯门口，就听见后面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白跑一趟，这让狄屿心烦意乱。
　　他现在在尽可能地保持理智，脑袋里面绷紧了一根弦，必须等自己有了新的着落之后才能松懈下来。
　　他不允许自己被打倒，虽然看起来被林帷摆了一道，可是就算成了丧家之犬，也得是体面的丧家之犬。
　　黎天洋又重新蹲下来系鞋带，他能记得宋易表哥的长相，以及那天他淋湿的衬衫。
　　他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好像姓狄，他记得在陵园的时候听见有人叫过他的名字。
　　好像是两个字，但第二个字是什么，黎天洋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收拾好，拿着钥匙出了门。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看见那个人正站在公交车站的站点来回走着，似乎有些焦躁。
　　黎天洋觉得奇怪，他记得这人之前开着宝马嚣张地从自己身边过去，还弄了他一身水，这会儿竟然在等公交车，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第5章 
　　黎天洋到店里的时候沈文问他房子怎么样，黎天洋一边系围裙一边说：“看房的没来。”
　　他因为懒得解释那么多，索性就一句话结束了这个插曲。
　　沈文也没多问，只说不急，总能租出去的。
　　黎天洋其实是有些急的，可又不能说，只是默默点头，然后帮沈文干活。
　　黎天洋那边房子租不出去，狄屿这边却是找不到合适的房子。
　　他从黎天洋那边离开之后又看了两处，要么是条件太差，要么是房租太贵，而且每户都住了好多人，房客什么身份都有，弄得他十分烦躁。
　　过惯了好生活，突然从天上跌落到地下，狄屿一时间还无法适应。
　　他原本可以找他妈请求支援，但他开不了口。
　　当年他跟林帷在一起，一开始他妈是不支持的，不是不支持他找同性爱人，而是觉得林帷这个人不适合他。
　　可他那会儿被林帷迷得死死的，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一心想跟那人结婚。
　　他这个人要强要面子，哪怕是在自己妈妈面前。
　　当初不管不顾地结婚，现在被人坑成这样，他没脸去找他妈。
　　眼看着一天就要过去了，狄屿还是没找到落脚处，他不想回去，再回到之前的家，那里也不再属于他了。
　　他在路边抽烟，接到了之前助理的电话。
　　“狄总，公司到底怎么了？”
　　狄屿用力抽了口烟，说：“对不起啊，沈祁，散伙了。”
　　“散伙？”沈祁惊讶之后，长叹了口气，然后说，“我早就提醒过你要小心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狄屿也不想跟他讨论这些问题。
　　“狄总，对不起，有件事我必须得跟您坦白。”沈祁哽咽了一下说，“今天公司来了一帮人，让大家都赶紧走，我听见他们说林帷，所以这事儿是跟林帷有关是吧？今年年初的时候，我跟家人去澳门旅游，在赌场看见了他，但是当时我以为是看错了……我早该跟您说的。”
　　狄屿已经料到了，自从那些讨债的进门开始他就料到了。
　　林帷是什么时候开始赌博的他并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谁带他去的，狄屿此刻非常的懊恼，如果早些发现，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不是你的错。”狄屿的烟抽完了，按灭烟头，看着天渐渐按下去。
　　“狄总，您还好吗？我去找您吧，您吃饭了吗？”
　　沈祁跟着狄屿好多年，从最开始创业就是狄屿的助理，这些年两人也算是有了革命友谊，这个时候，沈祁还能想着给他打个电话，这是对狄屿最大的安慰。
　　“沈祁，有件事我需要你帮忙办一下，”狄屿说，“因为大家是突然被遣散，该赔偿的我一分都不会少给大家，不过这几天不行，我这边有些事要解决，你帮我跟大家说一声，告诉他们我非常抱歉。”
　　“放心吧狄总，大家都特别担心您。”沈祁觉得狄屿的状态特别不好，担忧地问，“您现在在哪啊？我听说林帷把你们的房子都给抵押出去了……”
　　“嗯，我在找房子。”
　　“狄总，”沈祁赶紧说，“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来我这里吧，我家虽然不大，但住咱们俩还是可以的，两居室，要么另一间屋子也一直空着。”
　　狄屿沉默了，他看着马路对面的SOHO，心情无比沉重。
　　从前风生水起的他此刻却要自己的助理接济，这多讽刺？
　　可是，这不就是人生么？每往前迈出一步，就意味着人生道路的改变。
　　“沈祁，我付你房租。”狄屿站起了起来，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腿，说，“谢谢你。”
　　“我这就去把另一个房间给您收拾出来，”沈祁说，“我待会儿把地址发到您手机里，您直接过来吧。”
　　“好，我去取行李，这就去找你。”
　　挂断了电话，沈祁扑到床上抱着被子兴奋地打了个滚儿。工作没了，可是爱情要来了。
　　他偷偷爱了狄屿好多年，但因为那人已经有了林帷，他做不出破坏别人感情的事，又舍不得彻底放弃狄屿，只好把感情藏在心里，默默地在这个男人身边陪了他这么多年，如今，狄屿一朝落魄，沈祁特别庆幸自己能在这个时候有机会继续陪着这个人。
　　他跑去隔壁卧室开始打扫，急切地等着他心上人的到来。
　　城市的夜幕降临了。
　　狄屿取完行李打了个出租车去往沈祁家。
　　等红灯的时候他往窗外看去，看到路边从一家面馆里走出来的男人有些眼熟，很像是早上还见过的那个黎天洋。
　　他没来得及多看，车又往前驶去。
　　他觉得自己去往的不止是一个住处，而是另一段人生。
　　他被迫走进了一个本不该属于他的世界，一切看起来都荒谬绝伦就像一个笑话。
　　而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又可悲的小丑，走在路上，都抬不起头来。


第6章 
　　狄屿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等在小区大门口的沈祁，对方穿着一件灰色的外套，被晚上呼呼刮过的风吹得抱紧了双臂。
　　他来这里是做好了心理建设的，可是一看到沈祁，又羞愧难当，站在行李箱旁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狄总！”沈祁看见他的时候，仿佛立刻就不冷了，笑着迎了上来。他伸手帮着狄屿提行李，然后关切地问狄屿：“狄总，你吃饭了吗？咱们是在楼下吃还是上去我给你煮个面？”
　　“先上去再说吧。”狄屿依旧有些拉不下脸来，他又饿又累，身体和心理都疲惫到了极点，人到了他这个时候，活着只是为了争口气，就是想证明自己一切都失去之后也还是能东山再起。
　　就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较劲一样，狄屿不服输，而且，把他害成这样的人还没露面，他们之间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好好地去解决一下。
　　他看着眼前的人，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又一次道谢：“谢谢，麻烦你了。”
　　沈祁冲着他笑，心情不错地带着狄屿进了小区，他住的那栋楼一进小区往右转，没多远就到了。他给狄屿介绍说：“咱们住在16楼，房子一共是83平方米，挺小的，但是我收拾得挺干净的，两间卧室，我已经把你的那间收拾出来了，也不知道你满不满意。”
　　狄屿是打心底里感谢沈祁的，这个时候还愿意向他伸出手来的人，屈指可数。
　　他们进了家门，就像是沈祁说的那样，房子不大，装修也算不上精良，非常普通的一个家，但毕竟人家这是“家”，而他狄屿一无所有。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家里怪冷清的。我先带你去你的卧室吧。”沈祁给狄屿拿出一双新的拖鞋，两人都换好鞋之后，沈祁带着狄屿进了稍微往里面一点的那一间卧室。
　　卧室虽然算不上很大，但窗子不小，估计白天的时候光线会非常不错，里面一张双人床旁边放着一个小桌子，再往边上是一个书柜，全都空着，看得出来这是沈祁特意为他清空的。
　　“沈祁，真的谢谢你了。”狄屿开了口，“房租的话我会照付的。”
　　“不用不用，这房子反正我一个人住也是住，咱们两个人住也是住，你跟我一起，我不知道多开心呢！”沈祁心里藏着自己的小心思，他喜欢狄屿，对方愿意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已经是给他最好的褒奖了。
　　对于沈祁来说，这么多年了，即便自己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却也依旧仿佛彼此隔着银河，他只能遥遥地看着，这个人的喜怒哀乐都不是因为他，可他的全部情绪却都是围绕着这个人。
　　这一次，对方落魄，他终于有了机会跟这个男人同甘共苦，沈祁觉得这是上天眷顾他，也是在暗示他，关于这场暗恋，就要柳暗花明了。
　　“别，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明算账的。”狄屿虽然现在过得艰难，甚至在别人眼里已经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但是，他还是绝不占别人一丝一毫的便宜，欠了钱好还，但欠了人情搞不好这辈子都还不清楚了。
　　“唉，以后再说吧。”沈祁别过头不再看狄屿，他是绝对不肯要钱的，狄屿现在困难，他再清楚不过，他只希望这个人能一直住在这里，不要离开他。
　　沈祁转移了话题，轻声问狄屿说：“狄总，你饿坏了吧？想吃点儿什么？”
　　狄屿揉了揉肚子，苦笑说道：“随便吧。”
　　“随便”，这是一道非常难做的菜。
　　沈祁决定亲自下厨，在狄屿搬进来的第一天就好好表现一番。
　　然而他其实除了煮粥煮面条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会做的。
　　他折腾了一会儿之后，特别尴尬地从厨房出来，拿着手机说：“我还是叫个外卖吧，小区附近有家面馆挺不错的，我打个电话问问现在还送不送。”
　　沈文做好面，黎天洋负责送货上门，对方出门前沈文还特意嘱咐说：“晚上多小心看车，送完这份儿直接回家吧，我关门。”
　　黎天洋点点头，穿上外套拎着外卖出去了。
　　本来他们都已经快要关门了，但就在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突然又接到了订餐电话，生意怎么都是要做的，哪怕已经挺晚了。
　　于是，黎天洋一手拎着外卖袋子，一手拿着手机看地图，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叫外卖的这位沈先生的家。
　　他按门铃，对方很快就来开了门。
　　黎天洋把外卖递到对方手里的时候，突然看见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他早上还见过。
　　沈祁问黎天洋：“多少钱？”
　　这时候狄屿也看到了黎天洋，两人一对视，表情都不太好。
　　黎天洋冷冷地说：“30。”
　　“哎？涨价了吗？”沈祁转身对狄屿说：“狄总，面先给你，我付钱。”
　　如果是平常，狄屿一定抢着付钱了，但这会儿他的注意力被黎天洋给吸引了，忘了这回事儿，他接过沈祁递过来的面，还怔怔地看着黎天洋。
　　“面没涨价。”黎天洋接过沈祁的钱说，“配送费涨了。”
　　他转身走了，留下沈祁嘟嘟囔囔地说：“啊？是因为晚上送餐吗？”


第7章 
　　黎天洋拿着三十块钱，直接回了家。
　　他一路上都在想着刚才的事情，不管什么原因，多收人家钱就是不对。
　　但收都收了，也没有再折返回去还给他的道理，那么一来更显得自己神经兮兮的。
　　他没想到会再见到宋易的表哥，从葬礼之后，接连遇到两次，这算什么？冤家路窄吗？黎天洋这些年跟谁都没什么过节，偏偏一个宋易成了心里的疙瘩。他对宋易没感情，对方的死因却被对方的家人强行扣在了他的头上，他不可怜宋易，自己寻死的人不值得别人可怜，他更不会想如果当初接受宋易，有没有可能那人不会寻死，黎天洋觉得无所谓，因为人终有一死，活够了，就去死好了。
　　他深知自己的很多想法都是极度消极的，可他在遭遇了家庭变故之后，想积极也没力气了。
　　他还不想死，因为好奇自己未来会经历些什么，他不期待太多，只是等着，等着看看自己的结局。
　　所以，他其实是一个把自己从这个社会中抽离出去的人，不想让人打扰，可是宋易强行闯入他的世界失败之后，他的亲人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轰炸，这让他有些恼火。
　　黎天洋到了家，把口袋里的三十块钱丢到桌子上，脱了衣服去冲澡。
　　他想起早上那个人来看房，晚上又出现在另一个人家里，想必是住到那边去了。
　　订餐的男生姓沈，黎天洋记得他，是他们家的常客的，但叫什么，黎天洋不知道。他现在希望以后那个姓狄的不要经常光顾他的面店，他实在不想看见那张脸。
　　狄屿跟沈祁吃饭的时候始终不怎么说话，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像是得了失语症，屡次想要开口，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流落到这种境地，被自己曾经的下属收留，落魄得像是被子弹洞穿之后飘摇坠下的热气球。
　　晚饭过后，沈祁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对狄屿说：“狄总，虽然我没什么太大的能耐，但是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这话当年恋爱的时候林帷也对狄屿说过，他们第一次做爱，林帷浑身发抖，狄屿问他想不想停下，林帷就对他说了这句话。
　　结果呢？林帷的所作所为还真的让他大吃一惊。
　　狄屿苦笑了一下说：“以后别管我叫狄总了，我什么都不是了。”
　　“不不不，狄总，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我最……”沈祁停顿了一下，放缓了语速说，“我最尊敬佩服的人。”
　　狄屿听了，却也并没有觉得受到安慰，他觉得自己不值得人佩服，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轻笑一声说：“以后管我叫狄哥吧，公司那边我现在没法出面，就最后辛苦你一下，我尽快筹钱，把大家的赔偿金趁早付清。”
　　沈祁忧虑地看着他，然后站起来，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狄屿回头看看他，以为他回去休息了，就把两人的面碗收拾好，洗了手，也准备回房间。
　　在他刚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沈祁又回来了，手里拿着几张卡，递到了狄屿的面前：“狄总，啊不，狄哥，这些卡加一起应该有二十几万，不多，但是是我的心意，你先拿着，取款密码都是你的生日，反正我现在用不上，你先拿去用，以后……以后再还给我好了。”
　　狄屿垂下眼睛看着他手里的卡，一共五张，分别是五家不同的银行。
　　“或者，等你新公司开起来了，给我股份啊哈哈，就当我提前入股了！”沈祁其实想说不用还的，但他了解狄屿，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让这个男人觉得没面子。
　　“谢谢，不过真的不用了。”狄屿很感动自己还能有这样的员工，别说在这种情况下拿钱出来了，就算平时没有落魄时，想要跟人借钱，也不是谁都愿意借的，“谢谢你。”
　　他抬手拍了拍沈祁的肩膀，没有接对方手里的卡，往自己的房间走了过去。
　　沈祁有些失落，他跟在狄屿身后，小声说：“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你已经帮了我最大的忙了，”狄屿没有回头，手握住了门把，“因为你，我才没有流落街头。”
　　沈祁鼻子酸了，这是他仰视了好久的男人，偷偷爱慕了好久的男人，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强势又有赶紧的，永远都在带着他往前冲，公司一点点做起来，今年效益非常好，到了年底，一定能有大的突破，可就在大家斗志满满的时候出此变故，想必对他的打击非常大。
　　沈祁很想从后面就这样抱住他，想给他一点力量，可他不敢，就像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即便是王子流落在外，潦倒不堪，那也终究是王子，有一天他还是要回归到原本的世界里，然后迎娶跟他身份对等的爱人。
　　沈祁不敢奢望，只想默默陪陪他，帮帮他，可是，却依旧被拒绝。
　　“沈祁，”狄屿开了门，留给他一句话，“早点睡吧。”


第8章 
　　黎天洋想不到自己后来真的会跟姓狄的牵扯在一起，这是他非常不情愿的。
　　距离上次见到那个人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没再去那边送过面，那位姓沈的先生也没有来他家面店吃过面。
　　就在黎天洋快要把那些事情忘干净的时候，他毫无准备地遇见了那个冤家。
　　三天前政府发布了台风预警，据说这次的台风风力极强，黎天洋跟沈文看了消息后，决定在台风登陆的这几天歇业，也算是给自己放个假。
　　官方给这次台风命名为“蓝鹊”，据说红嘴蓝鹊是一种非常漂亮的鸟，黎天洋特意去搜索了一下，跟沈文开玩笑说：“这只漂亮的鸟，看起来攻击性蛮强。”
　　他说的是这次的台风，来之前就已经被大家传得神乎其神了。
　　台风到来之前这两天骤雨时停时下，弄得黎天洋跟沈文焦虑不堪，天气不好大家都想叫外卖，生意倒是好了，但根本送不过来，而且这种天气送过去了，面也不好了。
　　到了天黑，大雨又下了起来，黎天洋觉得台风搞不好要提前登陆，正想着呢，就听见店里挂在墙上的电视播放了相关的消息。
　　“行啊你，”沈文说他，“都能预知未来了。”
　　黎天洋坐在电视下面看完了今晚的天气预报，站起来，解开围裙的带子说：“提早关门吧，你家远，赶紧走。”
　　“行，你晚上回去有吃的吗？”
　　“有，家里冰箱食材满的。”
　　两人又互相嘱咐了几句，把所有东西收拾好，断了电，外面的卷帘门放下来锁好，各自回家了。
　　黎天洋就是在回家的路上遇见狄屿的，当时已经狂风大作，他身上穿着雨衣，没走几步，裤子和鞋子全都湿透了，雨衣的帽子被刮掉，他抬手重新戴好，满脸都是雨水。
　　天开始黑了，黎天洋尽可能快地往家走，在路过一个公交车站的时候，他看到了狄屿。
　　那会儿黎天洋依旧只记得那人姓狄，是宋易的烦人表哥。
　　黎天洋看了他一眼，那人没打雨伞也没穿雨衣，就那么一件衬衫早就湿透了粘在身上，他坐在公交车站的遮阳板下面，如果是平时的小雨，那个遮阳板还能挡挡雨，可是现在，完全没有任何的用处。
　　风越来越大，公交站牌摇摇晃晃，旁边的枝干不粗的小树也一样，一副几欲倒下的模样。
　　这时候在那里坐着，无疑是危险的，不知道这风会刮到几级，不知道是公交站牌先倒下还是树木先倒下。
　　黎天洋从他身边走过，只是用余光瞄了他一眼。
　　狄屿蜷缩在那里，发着抖，双腿紧紧闭拢，眼睛也死死地合着。
　　黎天洋走出几步之后，没忍住，回头看向了这个男人。
　　他的穿着让黎天洋想起那天葬礼上这人的模样，当时似乎也是这样一件衬衫，也是淋着雨，冲着他横眉冷对，言语刻薄。
　　又是一阵风，黎天洋身边的树被折断了枝杈倒向了非机动车道，好在此刻没有行人路过。
　　这个时候路上车跟行人都少了，明知台风要来，大家都早早躲回了家里。
　　黎天洋记得这个人的住处离自己的面店很近，可为什么不回去，非要在外面遭这个罪？
　　他看那人始终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发抖，抖得越来越厉害。
　　黎天洋看了他一会儿，抬起脚，走向了他。
　　大风把旁边的一切都吹得作响，让人渐渐心生恐惧，黎天洋走到狄屿旁边，弯腰拍了拍他，大声喊他说：“喂！你在这儿坐着干嘛？太危险了！”
　　狄屿此刻已经有些神志不清，被人一碰，抖得更加厉害。
　　黎天洋发觉了他的反常，下意识以为他生病了，赶紧蹲下来问他：“你怎么了？要不要叫救护车？”
　　狄屿突然抓住黎天洋的手，睁开眼的时候，黎天洋发现他双眼通红。
　　狄屿没想到叫他的人是黎天洋，一见是对方，立刻放开手，扶着旁边的公交站牌想要站起来。
　　然而他此刻浑身无力，加上淋了这么久的雨，差点儿倒在了黎天洋身上。
　　黎天洋伸手去扶他，发现他身体滚烫：“你发烧了？”
　　狄屿现在说不出话来，用力甩开黎天洋，一点一点地往旁边走。
　　黎天洋见他这样，心里也不痛快，不想再管他，一脸不悦地转身走了。
　　狄屿没走几步就觉得不行了，他身体里有烈火在烧，烧得他淋雨也降不了温。
　　他继续往前走，生怕被黎天洋看见自己这幅样子，咬着牙，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他头晕目眩，扶着旁边的树，喘息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扛不住，倒了下去。


第9章 
　　黎天洋顶着风折返回来的时候发现狄屿已经不在原地了，他有些焦急地四处扫视，然而雨越下越大，能见度越来越低。
　　他其实完全可以走开，毕竟，不是他不想帮忙，他回来了，人不见了，怪不得他了。
　　可黎天洋想起刚才狄屿的样子，怎么都放不下心，这种天气在外面，总归是不安全的。
　　一阵狂风吹来，又吹断了一根树杈，黎天洋犹豫了一下，然后顺着刚才狄屿离开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他找到狄屿的时候，那个人倒在路边，雨水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泼着，旁边还有不知道被从哪儿吹来的树枝，看起来可怜又心酸。
　　他赶紧过去把人拉起来，在暴雨里喊了两声：“喂！你没事儿吧？”
　　说完之后，黎天洋觉得自己蠢爆了，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
　　这个时候，马路上几乎没有车辆，就算有，也不会停下来载他们。
　　从这里回家倒是没多远了，可天气不好，又带着一个晕倒的人，实在不方便，万般无奈之下，黎天洋把自己身上的雨衣脱下来给狄屿穿上，然后背着人往家走。
　　原本只需要十几分钟的路程今天愣是用了半个多小时，当他成功背着狄屿进了楼门的时候，像是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两个人都是一身水，进门之后黎天洋先把狄屿放下，那人脸色潮红，看起来非常奇怪。
　　黎天洋脱了鞋，过去摸了摸狄屿的额头，烫得不行，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嘛不叫救护车，非要费力地把人背回来。
　　黎天洋苦笑一下，脱掉身上湿哒哒的衣服丢在洗衣篮里，拿毛巾把自己擦干，换上衣服，回来摆弄还没醒过来的那个人。
　　他把狄屿身上的湿衣服跟雨衣一起脱下来，手指触碰到对方皮肤的时候，发现他身上也温度高得惊人，黎天洋有点慌了，赶紧给他擦干之后把人背到床上，然后倒水、找退烧药。
　　晕倒的人不知道吞咽，药片吃不下去，黎天洋把退烧药碾碎，泡在水里，就像小时候他妈妈喂他吃药时一样，一点一点倒进嘴里。
　　黎天洋始终皱着眉，即便是给狄屿喂完药之后依旧担心。
　　他想起住在楼上的护士，两人之前在电梯里见过几次，他还给那个姑娘送过外卖，虽然不熟悉，贸然去找人家不太合适，但这是解决问题最快的方法了。
　　黎天洋也顾不上难为情了，跑去楼上按人家的门铃。
　　好在姑娘今天休息在家，一听黎天洋说的情况，立马拿着家里的药箱跟他下楼了。
　　“真的谢谢你，”黎天洋开了门，让姑娘先进去。
　　护士姑娘对这个男人印象很深，之前有一次她下班回来看到这个男人把楼下被风吹倒的一片单车挨个扶了起来。
　　这对很多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然而就是这样的事，现在已经鲜少有人会去做。
　　“在卧室！”黎天洋带着姑娘进了卧室，床上的人似乎有醒来的迹象，眉头紧皱着，脸色依旧难看，像是被梦魇住的人，挣扎着却无法醒来。
　　姑娘作为一个专业护士，家里药箱堪比一个小诊所，她检查了一番之后对黎天洋说：“你刚才给他吃过退烧药了？”
　　“嗯，吃了。”黎天洋有点紧张，怕自己自作聪明的行为适得其反。
　　“他的情况应该不是发烧那么简单，但是现在我不太好查，如果方便的话还是建议你们去医院，我留几盒药给你，他等会儿要是醒了按照我给你写的说明吃。”
　　黎天洋道了谢，送姑娘出门：“真的太谢谢你了，改天来我们店里，或者我给你带回来也行。”
　　姑娘被他逗笑了，一边拎着药箱往外走一边说：“举手之劳嘛，就像你一样。”
　　“嗯？”黎天洋不明白她的意思，诧异地看着她。
　　姑娘没有过多解释，只说：“你朋友的情况需要你多注意着点儿，要是等会儿还不醒的话一定要去医院，如果醒了，多喝水，按时吃药，发烧退了的话就没什么危险了。”
　　黎天洋连连道谢，看着她上楼了。
　　关好门回到卧室，看着躺在床上的人，黎天洋还是觉得不踏实，他觉得有必要联系一下狄屿的家人，结果在那堆湿衣服里怎么都没找到手机。
　　他空着手回到卧室，发现这人好像要醒了。
　　黎天洋赶紧过去，小声叫他：“喂！你醒了吗？”
　　狄屿烧得晕晕乎乎的，隐约听见有人叫他，心里的那股火已经灭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头疼和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喂！”黎天洋看他眼皮在抖，接连又叫了他两声。
　　他的手突然被对方抓住，手心滚烫，热度从他手上一路传了上来。
　　“你醒了吗？”黎天洋没有抽出手，当务之急就是叫醒这个人。
　　狄屿觉得眼皮特别沉，但他拼了命地想要睁开，在挣扎的几分钟里，他脑子里重现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那是生活给他的最大的羞辱，他奋力抵抗，最终还是倒下了。


第10章 
　　狄屿觉得最近这半个多月来，他经历了很多人一辈子也不会经历到的跌宕起伏，也看到了许多人一辈子也看不清的人性丑恶。
　　在被爱人背叛坑骗之后，又一个重击向他捶来。
　　那个已经把他推向悬崖的前任爱人对他的残忍折磨并没有因为他们关系的结束而结束，那个不知去向的人扔在向他不停地投石，而且是巨石。
　　从不愿向妈妈开口讨要任何东西的狄屿不知道第多少次因为林帷违背自己的内心，这次，他的公司易主，员工遣散，三日内必须支付遣散赔偿，他是没有能力承担的，又不可能真的拿沈祁的辛苦钱来救急，尤其是在他知道了对方对他的心意时。
　　无奈之下，只好打电话给远隔千山万水的妈妈，只说自己投了个新的项目，暂时需要一笔资金。
　　他没办法把自己当下的处境云淡风轻地说出来，归根结底，长久的分离让他跟妈妈彼此生疏，是有着最亲近血缘关系的“远房亲戚”。
　　他要钱，他妈妈当然是乐得给他，这么多年来对儿子的亏欠，她只能以此来弥补。
　　末了，她问了句：“你跟林帷最近相处得还好吧？”
　　最开始，她是不愿意让他们在一起的，阅人无数的她跟林帷短暂地相处了一下就知道这是个怎样的人，但儿子喜欢，她也只能接受。
　　狄屿撒了谎，他说：“挺好的。”
　　员工的赔偿金就这样解决了，然而在狄屿刚松了口气以为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另一个重击又来了。
　　林帷还有一笔账等着他还。
　　这次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人。
　　那天狄屿去找新的合伙人，想要东山再起，回去的路上被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拦了下来。狄屿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书生，生意场上他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车上下来两个男人，五大三粗，说话倒是客气：“狄先生，我们老板请您到店里一聚。”
　　香港电影里演过的一出戏，现在真实地在他身上重现。
　　狄屿笑着点头，跟着他们上了车。
　　倒不是他没胆子拒绝反抗，只是，势单力薄，这会儿反抗只会把自己推向更糟的境地里。
　　狄屿跟着他们到了一家娱乐会所，进去之后，被送进一个包厢里。
　　包厢的沙发上坐着一排人，喝酒的喝酒，胡搞的胡搞，当时狄屿就想，如果报警，不知道警察敢不敢进来。
　　一个高大、穿着黑色衬衫西裤的男人抓住狄屿的手腕，笑着跟他说：“狄先生，初次见面，先喝一杯吧。”
　　男人对他说完话，扭头嘱咐了身后的人一句什么，那人听完，过去关掉音乐，开了所有的灯。
　　原本还在娱乐的男女们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看着狄屿跟这个男人。
　　狄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走不出去了。
　　“我这儿有三杯酒，狄先生喝完要是还站得起来，我就叫人送你回去。”那个男人眼神阴鸷，盯着狄屿看了几秒钟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抬高音量说，“哦哦哦，对了，狄先生可能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男人搂着狄屿的肩膀往里面的沙发走，一边走一边说：“狄先生的爱人是叫林帷吧？他在赌场打伤了我弟，人跑了，不过逮到他之前，先让你来还还账，我不过分吧？”
　　狄屿当时心都凉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恨自己为什么瞎了眼对林帷死心塌地。
　　“我跟林帷已经分手了。”狄屿说话的时候努力装得平静，但其实早已经紧张得无计可施。在这个地方，他其实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也只不过是徒增自己的痛苦和别人的欢乐。
　　果然，对方轻笑一声之后突然掐着他的脖子说：“我他妈不管你们分没分手，我心里不痛快，就拿你开刀，怎么了？”
　　狄屿被掐得说不出话来，连挣扎都没法挣扎。
　　他也不愿意挣扎，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像个笑话。
　　男人放开他，打了个响指，有人端上来三杯酒。
　　“喝，三杯，都喝了，从这儿走到门口，你要是没倒下，随便你干嘛去，但你要是倒下了……”男人指了指身边的男人们说，“你不是喜欢男人吗？我这些兄弟都没玩儿过男人，既然你主动躺下，我就用你让他们爽爽。”
　　这是狄屿从来没听过的足以恶心得让他呕吐的话，那种羞耻感几乎使他的血管爆裂。他看着眼前的三杯酒，每一滴都化作了林帷的笑声在不遗余力地嘲笑他。
　　狄屿没办法，他就算不喝这三杯酒，也未必能好好地走出去。
　　他唯有一搏，赌上运气。
　　现在，狄屿躺在黎天洋家卧室的床上，他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人由模糊转为清晰。
　　最后他还是倒下了，但好在，没有倒在那些丑陋的豺狼面前，而是倒在了自己的影子里。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三杯酒到底都加了什么，但他仍然能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咬破了嘴唇掐紫了手臂才保持清醒从那里走出来。
　　他已经被羞辱得足够多了，他当时觉得如果停下来，他的人生也就到头了。
　　他完全凭着对林帷的恨意走到了那个娱乐会所的门口，那个男人倒是说话算话，叫手下的人开车把他送到了带走他的那个公交站。
　　接着，台风来了。
　　然后他又遇见了黎天洋。


第11章 
　　“醒了？”黎天洋皱着眉看着狄屿，这人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流，他没伸手给对方擦汗，太暧昧，他做不来。
　　黎天洋的手还被狄屿攥着，对方的指甲嵌入了他的皮肤里，像是跟他有深仇大恨一样。
　　睁了眼的狄屿用了好一会儿才找回意识，他定定地看着黎天洋，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手。
　　“多喝水。”黎天洋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他自己平时很少生病，就算感冒发烧，大部分时候如果不太严重，他连药都懒得吃。
　　接了热水放在床边的桌子上，脸色始终如一，没有特殊的表情。
　　狄屿瞥了他一眼，长出了一口气说：“谢谢你。”
　　他其实有些懊恼，自己这副样子被讨厌的人看到，又被对方“捡”回家里，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量一下体温吧。”黎天洋还记得护士姑娘嘱咐他随时关注狄屿的体温，他家里没有温度计，是人家姑娘特意给他留下的。
　　狄屿想要抬手接过来，可浑身无力，像是刚刚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抓黎天洋的手上。
　　黎天洋见他这样子，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过去，掀起被子的一脚，把温度计夹在了狄屿的腋下。
　　“你手机不见了，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吧。”黎天洋把自己的手机放到狄屿手里，然后转身出去了。
　　他对狄屿的事没有任何兴趣，他能帮的也只有这些了。
　　今天这件事，就算对象不是狄屿，只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黎天洋也会毫不保留的帮忙，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狄屿不要出什么问题，早点儿从他家离开。
　　他已经不指望对方对他有什么改观了，因为他并不是很在意。
　　一个人，对这个世界都没有太多的期许，还能对人心有什么期待呢。
　　别人怎么看他无所谓，他只需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狄屿手里握着黎天洋的手机，大脑乱哄哄的，里面像是挤下了一整个马戏团。
　　他从那里出来时那个男人戏谑的笑容，还有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让狄屿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认输，今天遭受的所有羞辱，总有一天都得讨回来，那个把他推到这步田地的人还在花花世界浪荡逍遥，他怎么能就这么罢休呢？
　　狄屿是个记仇的人，尤其是他真心对待过的人，一旦背叛了他，让他失望了，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得到原谅了。
　　他看着黎天洋的手机，按亮了屏幕。
　　狄屿在心里想，这个人竟然连手机密码都没有设置，也真是个奇葩。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可狄屿始终不知道应该打给谁。
　　外面狂风呼啸大雨倾盆，几天前就在预告的台风终于来了。
　　黎天洋敲门，隔着房门问他：“要吃点什么吗？”
　　狄屿哑着嗓子回应：“不用，谢谢。”
　　他丝毫不想要这个人的同情和帮助，想到救了自己的这个家伙曾经间接地害死了他表弟，狄屿就觉得心里烦闷。
　　他嘴上说着感谢，心里却没有一丝的感激。
　　此刻的他，最多觉得黎天洋没有那么让人厌恶了。
　　黎天洋掐着时间回到了卧室，从狄屿腋下取下体温计，看了看：“38度，还是在发烧。”
　　他甩了甩体温计，然后问：“你家人来接你吗？”
　　狄屿突然明白了黎天洋给他电话的意思，瞬间更加羞愤，他说：“不，我等会儿自己走。”
　　他企图掀开被子下床，然后刚要起身就一阵头晕。
　　“你还是别动了。”黎天洋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忍心赶他走，只是不明白，他都这样了，家人怎么也不管他，还是说，这是跟家里闹了别扭才跑出来？
　　他不愿意多问，毕竟两人没什么关系。
　　“台风来了，你现在自己走不了。”黎天洋把体温计放好，用手机查询食谱，“我去煮粥，等会儿你吃点吧。”
　　“不用了。”
　　“没事。”黎天洋懒得跟他废话，转身往外走，“我会记账，你在我这里住多久、吃了什么，到时候把钱一次性结算给我。”
　　他出了门，狄屿被他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床上的人叹了口气，又嗤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家里厨房食材不少，黎天洋的手艺也越来越好。
　　白米粥，里面加些菜和佐料，味道立时不一样了。
　　他也并不是说多愿意照顾这个人，但都把人带回来了，要是现在丢出去，跟当时就不管他有什么区别呢？
　　黎天洋端着粥往卧室走的时候看了一眼阳台的方向，外面的雨已经下得冒烟了，世界像是被糊上了一层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狂风一卷，让人总担心会把房子也掀翻。
　　天气可怕，他怎么也做不出让狄屿离开的决定。


第12章 
　　狄屿一直在发呆，他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觉得整个人都是无力的。
　　或许是之前的这些年人生他走得太顺遂，于是眼下的一切都有些糟糕得让他出乎意料。他从来都不知道他的生活可以坏成这个样子，就像是被裹了一层厚厚的泥，又丢进了沼泽地。
　　卧室的门开了，黎天洋端着粥进来，放在桌子上，然后看了看狄屿说：“能坐起来吗？”
　　狄屿看向他，又看了眼色香味儿俱全的蔬菜粥，轻声说：“谢谢，但是我没有胃口。”
　　“没有胃口也得吃。”黎天洋不管那么多，直接揽着狄屿的肩膀将人拉起来，又把枕头立在对方身后，让狄屿靠着，“得吃完饭才能吃药，不然你的胃受不了。”
　　狄屿微微抿了抿嘴唇，没再说话。
　　他拿勺子的手一直在发抖，白色的粥险些被洒在床上。
　　黎天洋见了，赶紧接过来，无奈地喂给狄屿吃。
　　原本是针锋相对的两个人，此刻却变得有些暧昧。
　　黎天洋小心翼翼地给他把粥吹凉，然后喂到嘴里，一勺接一勺，期间还拿纸塞到狄屿手里，让他擦嘴巴。
　　这一顿饭吃得狄屿双颊通红，自从他懂事以来，就没有被人喂着吃过饭。
　　“好了。”最后一口送到狄屿嘴里之后，黎天洋像是结束了什么艰巨的任务一样，站起来，跟狄屿说，“你先不能躺下，我去洗碗，回来……”
　　他看了眼时间：“半小时之后吃药。”
　　黎天洋又出去了，多一句话都不跟狄屿说。
　　狄屿这会儿无比崩溃，想对黎天洋发火都发不了。
　　就这样，狄屿在黎天洋家里住了下来，两个人像是突然有了默契一样，都不再提离开的事。
　　半夜的时候“蓝鹊”正式登陆这座城市，大晚上，外面的声音吵醒了狄屿。
　　他躺在床上一直看着窗外，突然想起了始终没联系过的沈祁。
　　黎天洋说找不到他的手机了，他自己也没有印象到底丢在了哪里，可能是出来后的那个公交站，可能是那个KTV，也可能是更早时候自己被那些人带走那会儿就已经不小心掉了手机。
　　沈祁联系不上他，而他也一直没想起来给对方报个平安。
　　狄屿看了眼时间，半夜三点，这会儿去找黎天洋借电话显然不太好，只能等天亮。
　　他躺在床上跟着时钟的秒针数数，从一到六十，循环往复，也不知道数了多少次。
　　然后他开始想以前的事，从他跟林帷认识开始，到那天他参加完宋易的葬礼回去，曾经也有过温馨甜蜜的生活，可那些好日子在后来的晴天霹雳中，显得愈发的可笑。
　　但最可笑的不是那些过去，而是过去里的他自己。
　　爱情是幻想中的完美产物，然而幻想终究只是幻想，是镜花水月，摸不到的，即便你觉得自己摸到了，那也只是片刻欢愉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破灭了。
　　心如死灰就是狄屿此时的感觉，他在脑子里将林帷凌迟了无数次。
　　过去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恨不得将人卸成几块，分别抛尸。
　　这一晚，狄屿渐渐恢复了体力，他的手臂能动了，用不了多久，应该可以下床了。
　　一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三杯酒里面到底加了什么东西，只是，他很庆幸自己走出来了，大概当时看热闹的那些人也没想到他真的挺住了。
　　就这样睁眼到天亮，五点多的时候，狄屿听见了隔壁开门的声音。
　　黎天洋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狄屿，他一直都记得护士姑娘叫他随时关注这个病号的情况。
　　他推门进来，轻手轻脚的，发现床上的人闭着眼，像是还在睡觉，完全不知道他进来。
　　黎天洋轻轻地把手搭在狄屿的额头上，温度没那么高了，但还是有汗。
　　他拿过体温计，轻声叫狄屿：“量一下体温。”
　　狄屿原本在装睡，被黎天洋 叫了两声之后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接过了体温计。
　　“你能动了？”黎天洋有些惊喜，觉得狄屿有力气动了，就是好进展。
　　狄屿点头，问他：“你怎么起这么早？”
　　黎天洋难得地笑了笑：“习惯了，你先夹好，我去给你烧水。”
　　家里没有饮水机，每天喝的热水都要现烧。
　　黎天洋去了厨房，用热水壶烧了一壶水，几分钟而已，倒进杯子，一边吹一边回了卧室。
　　狄屿的体温降回了正常温度，黎天洋也终于松了口气，他觉得特别有趣，就好像自己救回了一条生命一样，但其实，哪有那么夸张呢？
　　狄屿看见黎天洋，心里还是有些梗着，但自己现在住在人家家里，被人家照顾，有什么不快也不能表现出来。
　　他看得出，黎天洋是个善良的人，否则也不会帮他，但是宋易的死，跟黎天洋也脱不了干系，因为这个，狄屿每次看见黎天洋，都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第13章 
　　台风天，就好像世界要被毁灭了一样。
　　狄屿想起从前的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天气里，他要么在公司，要么在家里，要么在工作，要么搂着林帷窝在床上做爱。
　　现在只要想起那个人，就让他难以控制地作呕。
　　黎天洋推门进来，手里拿着药跟水。
　　狄屿扭头轻声问他：“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黎天洋一愣，把药递给他，水放在一边：“你先吃药，我去拿手机。”
　　狄屿看他出去的背影，偷偷叹了口气。
　　他大概能知道宋易为什么爱上黎天洋了，这个人可以说很特别，从头到脚，从表情到行动，都透露着他跟这个世界的距离，非常寡淡，就像一碗清汤面。
　　狄屿向来不喜欢这样的人，在发生变故之前，他喜欢林帷那种，知道怎么能取悦他，热情主动，虽说经常惹他生气，但当时狄屿甚至愚蠢得将两人生活中的矛盾都当做情趣来对待。
　　但现在不了，他对谁都爱不起来了。
　　林帷也算给狄屿上了一堂课，告诉他爱谁都不如好好爱自己。
　　黎天洋拿着手机回来，刚好狄屿吃完药放下了水杯。
　　他走过去，把手机递给对方，看了眼时间说：“累了就睡一会儿，饿了就叫我。”
　　没等狄屿回答什么，黎天洋就拿着杯子出去了。
　　狄屿无奈地笑笑，觉得他跟黎天洋的相处方式真是够特别的，空气中都弥漫着浓浓的尴尬味道。
　　这世界上有些人生来就是不和的，哪怕共处一室，哪怕彼此一言不发，光是气场就不对。他觉得他跟黎天洋可能就是这样的，当然，他们俩会这样也并非没有原因，一个宋易就足够让他们敌视对方了。
　　狄屿按亮屏幕，划开屏保，在打开拨号键盘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记得沈祁的手机号码。
　　他有些头疼，靠在床上闭着眼睛回忆，他原本是记得的，但是最近脑子里挤满了乱七八糟的事，现在突然想不起来了。
　　客厅传来播报新闻的声音，狄屿估摸着是黎天洋在看电视。
　　他的脑子更乱了。
　　就这样闭着眼睛想了好半天，拼拼凑凑，想起了那一串数字。
　　狄屿有些不太确定，但还是拨通了，打算试试看。
　　好在，这个号码是对的。
　　沈祁一接起电话，狄屿就听出来对方嗓子哑了。
　　“你好，哪位？”
　　“沈祁，我是狄屿。”
　　他话音刚落，对方立马紧张地回应他：“狄哥！你去哪儿了？我从昨晚开始就联系不上你！”
　　“我在朋友家里，手机丢了。”狄屿听出了他的着急，突然觉得有些抱歉，“对不起，没及时通知你。”
　　“啊，没，说什么对不起啊……”沈祁最不想听狄屿跟他说对不起，这让他觉得两人之间距离非常远，“我就是担心你，这次台风挺厉害的，我怕你出什么事情。”
　　沈祁在想什么，狄屿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以前他因为公司和家庭从来没有注意过沈祁的心思还算可以理解，但现在，经历了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清楚地知道沈祁心里有他。
　　狄屿更清楚的是，沈祁是个相当不错的人，无论是工作上还是其他方面，有这样一个伴侣，一定是件美事，可他不可能接受沈祁的感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这几天我在朋友这里，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狄屿没有过多说什么，他总担心自己若是表现得过于关心对方，会让沈祁误会什么。
　　他挂电话的时候明显听见沈祁还有话要说，但他还是毫不留情地挂断了。
　　在很多事情上都不能有任何一丝的犹豫，果断一点才是最好的。
　　他放下手机，靠着床，看着窗外，听着外面传来的新闻声音。
　　这场台风才刚来没多久，却已经造成了人员伤亡。
　　狄屿想，如果当时他没有遇到黎天洋，或者黎天洋没有带他回来，那么自己或许也是那些伤亡人员中的一个。
　　他应该感谢命运，更应该感谢黎天洋。
　　他开始想宋易跟黎天洋的关系，他之所以认定了宋易的死跟黎天洋有关，完全是因为他那个表弟留下的那封遗书。
　　遗书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如果真的要失去你，那我的命也没什么好珍惜了。
　　这一句带有威胁性的言语只是长长遗书中的冰山一角，那一整封信写满了宋易对黎天洋近乎扭曲的爱意，一字一句都透露着那种没了爱情就宁可连命都不要的偏执。
　　很可怕，狄屿想起宋易小时候的样子，不明白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狄屿从小跟所有的亲戚关系都不是很好，唯独宋易，所以哪怕其中有那么几年两人因为学业的关系联系得少了，但宋易依旧是狄屿最疼爱的表弟，得知宋易自杀的时候，狄屿用了好久都不肯承认这是事实。
　　所以，他之前对黎天洋是怨恨的，他对表弟盲目的亲情和关爱让他忽视了宋易偏执的爱给黎天洋带来的麻烦。
　　也正是因为这样，那天在葬礼之后，他对黎天洋说了些很不客气的话，现在想来，倒是挺可笑。
　　狄屿陷入了矛盾之中，也陷入了茫然之中。


第14章 
　　狄屿最不喜欢的就是台风天，每到这个时候，他就觉得是世界末日来临的前兆。
　　他一直躺在床上无所事事，想着自己过去的这三十年都在做什么。
　　他在脑海里罗列着自己的生命清单，所有正确的、错误的，一一填写在原本空白的纸页上。那所有的事情搭建起了他如今的生活，曾经也筑了高台，如今却塌了。
　　狄屿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他闭着眼睛，听着外面的风声和雨声。
　　黎天洋正在翻食谱，手机突然响了。
　　他把电视静音，然后拿起手机。
　　“你好。”一个陌生的号码，黎天洋冷淡地回应着。
　　沈祁一听不是狄屿的声音，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这大概是狄屿的朋友，于是说：“你好，请问您跟狄屿在一起吗？”
　　“谁？”黎天洋没太听清楚，只知道是个陌生的名字。
　　“狄屿，刚才他用您的手机给我打电话来着。”
　　“哦，对。”黎天洋这是第一次知道卧室里那个男人的名字，他之前只知道对方姓狄，至于叫什么，他从没问过也不感兴趣。
　　“那个，他……”
　　“嗯？有事吗？”黎天洋不喜欢对方吞吞吐吐的说话方式，这让他有些厌烦。
　　“啊，没，没事，我就是担心他，麻烦您帮忙转达一下，让他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好。”黎天洋微微皱了皱眉，问，“还有事吗？”
　　“没有了，麻烦您了。”沈祁觉得跟这个男人说话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从短短的对话中就能感觉到对方是个很难相处的人。
　　他跟着狄屿好几年，狄屿的朋友很多他都知道，可他想不出来这会是曾经见过的哪一位。
　　他挂了电话，抱着腿坐在沙发上，之前焦虑不安的心情总算是稍微平静下来了。
　　自从发现联系不上狄屿之后，他就急得恨不得出门去找，可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人家是成年男人，他瞎担心个什么劲儿呢？
　　沈祁是难过的，他觉得自己已经把心意表现得很明显了，但对方显然是不打算接受的。
　　不接受就不接受吧，沈祁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狄屿不要推开他，只要他留下来，让自己能每天见到他就好。
　　陷入爱情里的人，把对方当成至高无上的神，他不祈求神的庇佑和眷顾，只希望自己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个高高在上的对方。
　　狄屿在当天下午就能下床走动了，其实住在黎天洋家里，他一直试图尽其所能地削弱自己在这里的存在感，然而没有办法，厕所还是要去。
　　他浑身无力地扶着墙往卧室外面走，开门的时候刚好黎天洋从对面的房间出来。
　　“你还好吗？”黎天洋没有扶他，只是站在那里打量了一下他。
　　狄屿不喜欢他这种态度，像是极度不欢迎自己一样，但想想，人家当然是不欢迎的，如果他是黎天洋，态度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还好。”狄屿勉强一笑，勉强得对方可能都看不出来他刚刚扯出了一个笑容，“我去下卫生间。”
　　黎天洋抬手，帮他打开卫生间的门：“小心点。”
　　他又开了灯，然后转身走了。
　　狄屿回头看了他一眼，慢慢挪进了卫生间。
　　他觉得自己现在非常的可笑，活着唯一的目的竟然变成了找林帷算账。
　　从卫生间出来的狄屿不想再回卧室躺着，那让他觉得自己真的跟废人无异。
　　他虚弱地走到客厅，靠着墙，对黎天洋说：“谢谢你。”
　　他在没话找话跟对方说，但这句“谢谢”倒是真的诚心实意。
　　然而黎天洋还是那副死样子，不咸不淡地说：“没事。”
　　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冷遇的狄屿心里不痛快，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突然较起了劲。
　　“你在看什么？”他慢慢过去，在沙发上坐下，眼睛看向黎天洋手里的书。
　　“菜谱。”黎天洋的回答倒是言简意赅，一个多余的字都不给狄屿。
　　客厅里的电视还在无声地播放着，狄屿看着黎天洋，很想知道这人是不是在出生时就被抽走了几根筋，否则为什么几乎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
　　“你想过死吗？”狄屿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你怕死吗？”
　　黎天洋终于肯赏给他一个眼神，他扭头看向狄屿，怔怔地看着他，然后说：“没想过，不怕。”
　　两个人对视着，电视突然灭了，灯也熄了。
　　“应该是停电了。”黎天洋合上菜谱，站起来走到阳台边，看着外面说，“这次的台风真让人烦躁。”
　　狄屿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黎天洋话里有话，他想，大概让这个人烦躁的不止是台风，还有自己吧。


第15章 
　　停水停电，这一切来得都有些突然。
　　同一屋檐下的两个人没什么话题，甚至都尽可能地避免与对方视线交汇。
　　狄屿本来还想故意找点儿话题，让气氛不那么尴尬，但面对黎天洋这种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性格，他被弄得有些生气了。
　　家里能用的水只剩下饮水机里的半桶，晚饭的时候黎天洋炒了两道用水少的菜，又做了点儿干巴巴的米饭。
　　狄屿吃饭的时候本想夸两句他的厨艺，但一抬头看见对方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顿时没了兴致。
　　他发现黎天洋很容易就能激起他的怒气，大概是因为自己呼风唤雨惯了，像这样的人是他最讨厌的一类，就好像你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我行我素，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晚饭之后，黎天洋收拾好就回了房间，狄屿坐在沙发上看着外面发呆。
　　他发现这一天他跟黎天洋的对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真不知道这样的人这些年是怎么活过来的，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只对自己这样还是面对所有人都是如此的沉默寡言，多说一个字仿佛就能要他的命。
　　狄屿看着外面一棵树被刮得倒下，突然想，不知道宋易到底看上了这个家伙的什么，怎么就那么死心塌地要跟他在一起。
　　狄屿想着这个问题，想着黎天洋没有表情的脸和没有感情的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黎天洋从卧室出来上厕所的时候被沙发上的人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个人没回房间，一直在客厅里。
　　他走过去，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抬手轻轻摸了一下狄屿的额头，没有继续发烧，让他安心了不少。
　　黎天洋看了眼外面，天气越来越可怖，他转身回屋，拿了条毯子回来，盖在了狄屿的身上。
　　他拉开阳台的门，拿着烟走进去。
　　泼洒下来的雨水把眼前的世界弄得模糊不清，黎天洋抽着烟，想起狄屿问他的话。
　　想过死吗？怕死吗？
　　死没什么可怕的，活着才可怕。
　　黎天洋回头看还在睡觉的狄屿，他看得出来这个人应该是遭遇了什么极其糟糕的事情，上次见面时，这个狄屿无论从外表还是从气势上，都跟眼前的人不一样。
　　他们不是一类人，更不是同一世界的人，黎天洋不可能做到对狄屿的事感同身受，但他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得出来那种失落和焦躁，还有狄屿昏迷时含含糊糊说的那些愤恨的话，让黎天洋觉得，他有些可怜。
　　但即便对方是个可怜人，黎天洋也并不会做什么。
　　他帮不了任何人，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好好活。
　　客厅突然传来喊声时，黎天洋吓了一跳，赶紧掐断烟回去。
　　狄屿从沙发上猛地做起，差点儿摔下来。
　　黎天洋赶紧过来，皱着眉询问：“怎么了？”
　　狄屿喘着粗气，定定地看着前方，他的手死死地攥着盖在他身上的毯子，用了好长时间都没有缓过神来。
　　黎天洋看着他这幅样子，突然想起他家出事之后的那段时间，每天晚上做噩梦，当时最怕的就是夜幕降临不得不闭上眼睛的时刻。
　　他温柔地抚顺着狄屿的背部，发现汗已经浸湿了他身上的T恤。
　　这件T恤是黎天洋的，狄屿那身湿漉漉的衣服被他洗干净挂在了另一边的阳台上。
　　“还好吗？”或许是因为这一瞬间眼前的狄屿跟过去的黎天洋重合了，这让现在的黎天洋动了恻隐之心，他放柔了语气，甚至想要好好安慰一下这个人。
　　狄屿用力地深呼吸一下，然后抬手揉了揉脸。
　　他梦见自己在那个KTV里，被那些面目可憎的男人轮流羞辱，耳边都是嘲讽的笑声，那其中，还有林帷。
　　黎天洋起身接了水，拿过去塞到狄屿的手里：“喝一口。”
　　狄屿像是个机器人一般乖乖地喝了一口水，又过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缩在沙发里哭了出来。
　　黎天洋拿着水杯站在沙发边上不知所措，他从来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慰一个受伤的人，因为他自己本来也不是什么温暖柔情的人。
　　他只能看着，看着铺天盖地的悲痛从这个人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然后充满了整间屋子。
　　黎天洋始终没什么表情，他只是看着，最后喝光了水杯里剩下的水。
　　他们就像是两个巨大的疤痕体，一个是老旧的疤痕，一个是新生的疤痕，在这个糟糕透了的台风天里相遇了。
　　他们没办法互相安慰互相抚摸，因为彼此都不是完整的人。


第16章 
　　狄屿压抑的哭声一直回荡在这个客厅里，黎天洋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看着窗外，手里拿着已经空了的杯子。
　　他之前一直比较抵触这个人，第一印象对人的影响太重要，即便他见识过了狄屿浑身瘫软毫无攻击性的一面，但在他的意识里，狄屿始终是那个对他非常不客气非常没礼貌又不讲道理的男人，他不喜欢这样的人，如果是往常，他会离这种人远远的。
　　但是此刻，他对狄屿的那种排斥心理逐渐变浅了，或许是有一种可怜之人彼此惋惜的感觉，虽然黎天洋现在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但他如今老旧到即便用力去戳也不会有知觉的伤疤在最初时候，也是像狄屿这样，不用提起都能疼得撕心裂肺。
　　他们都是经历过灾难的人，他不用多问就知道狄屿所经历的痛苦不会比他少太多。
　　他们就像是一场强烈地震中幸存的人，缺胳膊少腿，但身体还能动，灵魂还活着。
　　活着的灵魂被撕扯，整日整夜地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哀嚎痛哭。
　　日复一日，直到时间有一天，灵魂平静下来，肉体的伤口也愈合了。
　　黎天洋有时候也会好奇，为什么经历了那些事他还能完好无恙地活着，而且看起来跟常人无异，如果他不说，不会有人知道他曾经历了什么。
　　后来知道了，一个人的灵魂，只要你自己不想倒下，就真的没有什么能让你倒下的。
　　他相信狄屿不是那种容易被打败的人，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认为。
　　狄屿的哭声渐小，慢慢变成了粗重的喘息。
　　黎天洋站起来，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这一句话，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狄屿再次咬紧牙关留下了眼泪。
　　他觉得自己特别没用，竟然哭了出来。
　　他听见锅碗瓢盆的声音，听见开冰箱的声音，听见切菜的声音，听见开火的声音。
　　这个时候，他的身边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好像厨具的小火把他周身的冰块全部都融化掉了，好像突如其来的温度把那天被雨淋透的他烘干温暖了。
　　狄屿用黎天洋的T恤擦了擦脸，然后坐起来，扭头看向厨房的方向。
　　这间不大的房子里，因为停电，只有燃气周围光亮一些。
　　狄屿看着那个系着围裙的男人，从头脑混乱到大脑空白。
　　黎天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此刻他看着出锅的菜，竟然觉得现在很不错。
　　以往他做任何菜都只能自己吃，觉得所有的菜都是同一个无趣的味道。现在，有人分享，虽然这个人并不是他的最佳人选，但看着对方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时，突然开始期待对方给他点儿像样的评价。
　　“我第一次做。”黎天洋说，“糖醋排骨，味道怎么样？”
　　狄屿觉得用“受宠若惊”这个词来形容他的心情不算特别恰当，因为对于他来说，从前别人为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有这种感觉。可是现在，也差不多了，黎天洋主动开口说话已经不易，加上他第一次做这道菜，而味道又十分不错，狄屿诚恳地点点头说：“很好吃。”
　　黎天洋看着他，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
　　狄屿没看到他的笑，只是闷头吃起饭来。
　　自从他没出息地哭过之后，他觉得黎天洋对他的态度跟之前不一样了。他其实打心眼儿里不愿意这样，就好像自己是个弱者，在祈求别人的同情。
　　狄屿的身体状况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开始好奇那些人给他喝的酒里到底掺了什么。
　　“喝点水。”黎天洋接了水放在狄屿手边，然后自己又重新坐了回去。
　　狄屿抬头看他，轻轻道了声谢。
　　“谢谢你。”半晌，狄屿又说了一遍。
　　“嗯？”黎天洋诧异地看他，“没事。”
　　“不是，我的意思是，谢谢你带我回来。”狄屿难得心平气和地跟黎天洋说话，他猛地发现，两人的关系似乎在慢慢变化着。
　　黎天洋喝了口水，淡淡地说：“谁遇到这种事都会帮忙的。”
　　“不会。”狄屿非常肯定地说，“很少。”
　　两个人在昏暗的餐桌边看着彼此，太阳已经落下很久，只有流理台上的蜡烛燃烧着，撒给他们微弱的光亮。
　　光线暧昧，气氛也不同寻常。
　　“可能吧。”黎天洋开了口，依旧是冷淡得听不出任何感情的语气，“快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之后，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吃完饭后狄屿主动承担刷碗的工作。
　　“可是现在没有水。”黎天洋轻笑了一下说，“回去休息吧，等来水再说。”


第17章 
　　台风过境，外面的情况糟糕得一塌糊涂。
　　黎天洋凭借着手机最后一点儿电量看了一条新闻，说是这次台风已经造成3人死亡。
　　“死亡”两个人对他来说既远又近，经历过痛不欲生的死别的他，每次看到这种新闻都会下意识地去想亡者家属该有多痛苦。
　　他睡不着觉，站在房间的窗户边上往外看。
　　又想起狄屿在沙发上呜咽的样子，一阵心烦意乱。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包括宋易自杀他的家人找上门来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烦躁。隐忍的人最痛苦，他所表达出来的难过不及心中的千分之一。
　　对任何事都从来没有好奇心的黎天洋竟然对狄屿的遭遇感兴趣起来，他想知道是什么能让之前那么骄傲那么趾高气扬的一个人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这个世界想毁掉一个人，还真是易如反掌。
　　他的手机已经在提醒他低电量即将自动关机了，这时候却突然蹦进来一条短信，黎天洋拿起来一看，是狄屿的那个朋友发来的，语气谨慎地问他狄屿的情况。
　　黎天洋本就不打算回复，在看完消息的同时，手机关机了。
　　他觉得这就是天意，心安理得地把手机丢到一边，继续胡思乱想。
　　隔壁卧室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黎天洋赶紧跑过去，一开门，发现狄屿正站在窗前看着什么。
　　“怎么了？”黎天洋紧张地走过去询问道。
　　“有东西撞到了窗户上。”狄屿看着外面，刚才不知道什么被吹过来，砸到玻璃上的时候吓了他一跳。
　　外面的雨大得骇人，下午的时候小区里已经是汪洋一片，现在再往外看，因为停电，只能看到黑嗦嗦的一片。
　　“我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强的台风，”狄屿说，“太可怕了。”
　　黎天洋点点头，轻声说：“我也是。”
　　黑暗里，两个人只能听见窗外的雨声和风声，尽管他们离对方很近，但也无法像小说里写得那样，“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他们沉默了许久，狄屿说：“你看过他的遗书吗？”
　　“谁？”黎天洋愣了一下。
　　“宋易。”虽然知道这个时候提起宋易并不是明智之举，但狄屿找不到其他的话题可以聊，想着或许能借此机会解开心结。
　　黎天洋听见这个名字就不再愿意说话，他沉默着，觉得自己应该回隔壁的房间去睡觉。
　　“所以，你们真的没有在一起？”
　　“没有。”黎天洋回答得很果断，他说，“他的死我很抱歉，但是莫名其妙被误解，我也很为难。”
　　“他的遗书里写的都是你们的事。”狄屿看过那封遗书，现在，那几张纸被宋易的妈妈带回去，压在了她的枕头下面。
　　黎天洋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人，太黑了，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从来不愿意解释什么的黎天洋微微张了张嘴，却在话即将出口的时候又放弃了。他转身要走，刚迈出两步就被狄屿叫住了：“聊聊吧。”
　　狄屿也转过来，看着他：“反正大家都睡不着。”
　　黎天洋心里有些抗拒，可竟然莫名其妙地坐到了房间的沙发上。
　　狄屿像是初战告捷的小将士，微微笑了笑，坐在了黎天洋的对面。
　　他说：“宋易从小就跟我关系好，我是家里第一个知道他性取向的人。”
　　黎天洋看着狄屿，但他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想看着这个人而已，就好像在看自己，看当年被家里的惨剧搅得残破不堪还要强打精神的自己。
　　“我们俩算是在家族里关系最亲近的了，但是有几年，因为学业的关系，我们联系很少，后来再碰面，发现他性格变得有些偏激。”狄屿盘腿坐在床上，正对着沙发上的黎天洋，他跟那个人对视着，语气轻缓地讲着关于他跟宋易的事情，“但是我一直都不知道他有喜欢的人，直到他自杀。”
　　“你们不是关系最好？”黎天洋难得发问。
　　狄屿苦笑一下说：“也可能是我自以为吧，大家长大以后，自然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有些事，大概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狄屿接着说：“知道他自杀的前一天我才无意间发现他有严重的抑郁症，他家的抽屉里都是他的药。我当时想的是要找时间好好跟他聊聊，如果不行的话就叫他来我这边跟我们一起住，结果，还没来得及聊，他就……所以，我非常自责，或许我当初及时跟他谈了，他就不会离开我们了。”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黎天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很冷血，但他觉得自己说的没错，命就在那里，是留着还是放弃，全凭个人。
　　“或许吧，但我没法原谅自己。”狄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可能是觉得这个包袱太重了，我一个人背起来太累，所以，在我看完他的遗书之后，自然就把一部分责任丢到了你的身上，我当时真的觉得，宋易的死，你难辞其咎。”


第18章 
　　这些年黎天洋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家人或者朋友发生的这些意外，到底跟他们有没有关系，如果有，那要怎么算他们应该偿还多少债？
　　这些年一个人过日子，黎天洋几乎没有梦见过父母，他很怕自己梦见他们，甚至不愿意想起他们。
　　那是对他而言最恐怖的经历，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尝试用失忆的方式来跳过这段记忆。
　　但现在，听着狄屿自我责备的话，他又想起了这个问题。
　　“你不应该这样。”黎天洋看着他，语气淡然地说，“人生是他的自己的，他要死，谁也拦不住。”
　　听着黎天洋用这种事不关己的语气说这样的话，让狄屿皱起了眉。
　　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我跟你说这些也是没劲。”
　　黎天洋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你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吗？”狄屿不解地问。
　　黎天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觉得一直不给对方回应似乎有些不礼貌，于是轻声说：“大概吧。”
　　“……你这人……”狄屿无奈地笑笑，更不明白宋易为什么会喜欢黎天洋了。
　　他记忆里的宋易是个特别喜欢热闹甚至有些人来疯的人，一刻都不愿意安分下来，从小到大见了谁都能很快就油嘴滑舌地说如何喜欢对方如何爱对方，但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有时候表现得越轻浮的人心里藏着的事儿就越重。
　　狄屿看着面前的男人，想着在流连花丛的宋易心里竟然端端正正坐着这么一位神仙，倒也不是不可能。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互补，人总是很容易被与自己完全相反的人吸引。
　　他想起自己，想起林帷，突然就想不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非要认定林帷了。
　　“你累不累？”黎天洋听见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以为是他身体还没恢复好，太疲惫。
　　“我不想睡觉。”狄屿害怕睡觉，他害怕自己再做那样可怕的梦。
　　“嗯，还早。”黎天洋看向外面，觉得房间的气氛怪怪的。
　　他们俩怎么就坐到一起聊起了天呢？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狄屿趾高气扬的样子，还有这人咬牙切齿说他会遭报应的模样。
　　当时对方的表情他记不清了，只记得大雨、黑衬衫还有他说话的声音。
　　现在他也看不清狄屿的表情，房间光线太暗，他们距离很近，却又仿佛很远。
　　“我觉得你好像很神秘。”狄屿说，“对什么都没有兴趣的样子。”
　　黎天洋垂下眼睛，沉默着想了想，说：“可能是吧。”
　　他的这句话燃起了狄屿的好奇心，他从前从来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关心别人的生活，他也一直觉得过分关注别人的私生活是对对方的不尊重。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是他了，他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间。
　　“我希望我也能像你这样。”狄屿轻笑了一下，“无欲无求的，连痛恨也可以省略了。”
　　黎天洋下意识地捕捉了“痛恨”两个字，他问：“痛恨我吗？”
　　狄屿一愣，赶紧解释：“不，有比你更值得我恨的人。”
　　黎天洋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狄屿的这句话，他很想笑，然后跟对方说自己根本不应该被他记恨。
　　但他没有说话，因为狄屿没有给他机会。
　　“所以怎么才能像你这样呢？四大皆空似的，吃斋念佛吗？”
　　黎天洋隔着整片的黑暗看着狄屿，他想象着对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到底是无奈还是痛苦？
　　“你如果经历了我曾经历过的事，不需要学，自然就会了。”黎天洋觉得此刻他们仿佛在攀比谁的命运更悲惨，赢了的那个人能得到对方的一句称赞和鼓励。
　　“未必吧。”狄屿见黎天洋顺着他的话开聊了，微微翘起嘴角说，“我的爱人赌博，输掉了我所有的财产，他人也跑了，只留给我一张涂掉了他名字的结婚协议书。”
　　黎天洋听了狄屿的话好半天都没有开口，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
　　他之所以震惊也不是因为这件事有多骇人，而是震惊于狄屿的坦诚，这个人竟然把自己最痛的伤疤就这样揭开给他看。
　　黎天洋突然对狄屿改观了，可他还无法在心里给这个人一个准确的定义。
　　但无疑，狄屿是勇敢的，让黎天洋升起了一丝的佩服。
　　“这还不算，”狄屿笑了笑，装出语气轻松的样子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被你捡回来吗？因为他把我害得一无所有之后还没有停下来，他还想要我的命。”
　　狄屿的声音在不大的房间里回荡，好像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了实体来来回回在墙壁上弹跳最后排着队进到了黎天洋的耳朵里。
　　这个世界上可怜的人太多了，或许上一秒他还是骄傲的公子哥儿，下一秒却沦为了台风天里的流浪汉。


第19章 
　　从来都不是命运在捉弄人，狄屿突然想明白了，因为命运始终都是他们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也就是说，他沦落到今天的境地，完全是因为他自己。
　　所有的失败与痛苦，都不应该归咎到命运上，是他的错，是他自己把自己推到了这一天。
　　“你在想什么？”狄屿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稀里糊涂地把实话都说给了黎天洋。
　　或许是因为在这样的天气，在这样的环境和气氛下，人容易迷失自己，容易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此时是何时，当然，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对方是谁。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千疮百孔的人总觉得是安全的，哪怕他把伤口揭开，也不会有人笑他。
　　狄屿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电。”
　　他转移了话题，然后扭头看向了外面。
　　黎天洋靠在了沙发上，也看了一会儿窗外，然后轻声说：“你应该报警的。”
　　狄屿一听，笑了出来。
　　他发现黎天洋竟然出乎意料的老实跟单纯，他说：“我不。”
　　“为什么？”黎天洋听狄屿说出这两个字，竟然觉得里面搀着一丝的孩子气，任性又自负。
　　“我跟他的恩怨，不是法律就能解决的。”狄屿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轻笑着说，“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踏踏实实的好市民。”
　　“……那不然呢？”黎天洋微微皱了眉，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引得对方发笑。
　　“我希望他能跪在我面前道歉。”狄屿说得云淡风轻，但心里却恨得不行，“这还不算，他让我遭到的羞辱，活该被十倍百倍的羞辱回去。”
　　“羞辱？”黎天洋想起他们俩在外面碰面时狄屿的样子，想起楼上的护士姑娘说他身体状况“非同寻常”。
　　“跟你说了你大概也想象不到。”狄屿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地说，“你就一直做你的好市民就好了。”
　　黎天洋懒得多问，他不喜欢狄屿这样的态度。
　　狄屿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看着黎天洋，问他：“那你呢？”
　　“我怎么了？”
　　“你是不是心里装着不少事儿？”狄屿很肯定黎天洋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不会有人像他这样整日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这太反常了。
　　“没有。”黎天洋说，“你想太多了。”
　　“是吗？”狄屿沉默了一下，问他，“我一直想不通宋易爱你的原因。”
　　“我也想不通。”说到宋易，黎天洋又皱紧了眉。这个人他其实不愿意再提起，没有意义，更没有必要。
　　“你介不介意给我讲讲你们的事？”狄屿知道自己有些得寸进尺，但关于宋易，他还是想了解得多一些，毕竟，他始终不能解开自己心里那个结。
　　“我们之间没什么。”黎天洋站起来，想要回自己的房间去，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很无聊。
　　“那我给你说说他的遗书吧。”狄屿平躺下来，笑着说，“估计你看到的话，会被他气死。”
　　“……我不感兴趣。”
　　狄屿不管不顾地说了起来：“他在遗书里管你叫老公，偶尔也会叫你天洋。”
　　黎天洋锁紧了眉，站在那里没有动。
　　狄屿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他说他爱你，爱得恨不得把你杀死之后，吞下你的骨灰。”
　　狄屿还记得自己看到这句话时震惊的感觉，从这一刻起，他才肯相信，宋易的心理是有问题的。
　　“他说他愿意为了你跟全世界断了联系，每天躺在你的床上，等着你，哪怕只有一个眼神也能让他心满意足地睡去。”狄屿回忆着那封触目惊心的遗书，说出这些话，让他觉得自己的心理也开始扭曲，“他说他恨不得烧光家里的衣服，这样一来你就没办法出门，只能每天在家跟他做爱。他说他想听你一直说爱他，在接吻的时候，在插入的时候，在高潮的时候，在任何时候。”
　　“可以了吗？”黎天洋声音冷了下来，“别说了。”
　　狄屿闭上了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出来，他曾经决定对宋易的这封遗书绝口不提，可现在就像是故意要激怒黎天洋一样，明知道对方不愿意听，却还是要说。
　　“他一整封遗书都是这样的内容。”狄屿说，“写给你的，但我们没有拿给你看。”
　　“我不想看，我也跟他没有任何关系。”黎天洋转向狄屿，然后双手扶在床边，低头对躺在床上的狄屿说，“是你们家人逼着我，我没办法了才以他男友的身份出席的葬礼，如果不是你们，我根本不会去。我再说一遍，我跟宋易没关系，他是个神经病，非要缠着我。”
　　黎天洋的话激怒了狄屿，他从小就护着这个弟弟，已经习惯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帮亲不帮理，所以，当黎天洋说宋易是个神经病的时候，狠狠地戳痛了狄屿的心。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黎天洋，怒火瞬间就燃烧了起来。
　　黎天洋跟他对视着，眼睛里看不出到底藏着什么情绪，他说：“我说了一百次让他离我远一点，他偏偏往上凑，被他纠缠得完全没法好好生活的我凭什么在他死了之后还被你们道德绑架？你们家人，就这么喜欢缠着别人吗？”
　　狄屿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此刻黎天洋不是在痛斥宋易，而是在嘲讽他，嘲讽他的遭遇他的人生。
　　外面狂风暴雨，搅得人心神不宁。
　　黑漆漆的屋子里，两个人近距离对视着，一个躺在床上，一个俯身看着床上的人。
　　他们的表情下面都藏着风起云涌的心思，狄屿愈发的失智，胸膛上下起伏着。
　　黎天洋开始觉得自己刚刚言辞过于激烈，毕竟宋易已死，他不该再这么说对方。
　　他打算离开，回隔壁去安静一会儿。
　　然而，还没等他站直身子，床上的人突然双臂一伸抱住了他的脖子。
　　当狄屿吻上黎天洋嘴唇的时候，黎天洋整个人都呆住了。
　　狄屿的这个吻并非浅尝辄止，而是像洪水猛兽不由分说地进攻着。
　　他抱紧了黎天洋的脖子，用力地亲吻吮吸对方的嘴唇，甚至用舌头顶开了对方因为惊讶微微张开的牙齿。


第20章 
　　黎天洋的脑子炸开了，他没想到狄屿是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在他反应过来发现狄屿正在吻他的时候，瞬间的恼火让他几乎失去理智。
　　黎天洋猛地推开狄屿，这一下，丝毫没有因为对方身体不好而放柔力气。狄屿被他推得往后一仰，整个人朝后面倒去，后脑撞在了木质的床头上。
　　黎天洋喘着粗气脑子乱作一团，就连宋易都没敢对他如此轻浮过。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对于这些人，就不应该有什么同情心。
　　黎天洋愤怒地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回过头跟狄屿说：“你叫朋友来接你走。”
　　狄屿揉着撞疼的后脑，瞥了黎天洋一眼。
　　房间昏暗，可他觉得自己能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愤怒的表情。
　　狄屿竟然觉得过瘾，他笑了笑，从床上下来，对黎天洋说：“你说我们家人贱，非要缠着你，我只是帮你印证一下你的想法，生这么大气干嘛？”
　　他刚才确实是故意做的这个举动，为的就是激怒黎天洋。
　　对方用那样的话来说宋易，说他们家，让狄屿心里非常不痛快。在以前，狄屿算不上是一个多么重情重义的人，加之宋易的死因硬要加在黎天洋头上确实是他一时冲动，但毕竟人已经没了，黎天洋这么说话让他觉得很不痛快。
　　这些年狄屿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激他，这只会让他更加逆着别人的心思行事。他突然想起当年自己之所以那么坚定地要跟林帷结婚，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正是家里人反对。
　　那些人越是不看好越是不支持，他就越是想要尝试，并且一定要做到。
　　这种性格，有时候能成事，有时候却反倒害人不浅。
　　狄屿擦了擦嘴，笑着往外走：“不用别人来接，我自己走。”
　　他从卧室走出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除了那种报复的快感之外还有一丝失落，这种微妙的情愫到底是从何而生，他一时间想不通。
　　黎天洋站在原地，感觉到狄屿擦着自己肩膀过去，然后慢慢地往门口走。
　　他微微张了张嘴，看着对方落寞的背影也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觉得自己把他就这样赶出去实在有些不厚道。
　　但黎天洋最终还是保住了自己的阵地，并且重新砌好堡垒，把狄屿隔绝在了外面。
　　他听见开门的声音，然后门口传来狄屿的说话声。
　　“你的衣服我先穿走了，台风过去之后我洗干净会还给你，我的那套你丢掉就好。”
　　黎天洋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对方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应。
　　门关上了，不知为何，这次关门的声音似乎比以往每一次声音都要重得多。
　　家里重回安静，就像往常一样。
　　只是黎天洋却没了往常的那般自在，他在原地站了好久，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把卧室的被子掀开，摘下被套，床单跟枕套也都取了下来，黎天洋抱着这些走到洗衣机前，一股脑全都塞了进去。
　　关上洗衣机的门，按下按钮，没有反应。
　　反反复复按了好半天，黎天洋这才想起来，家里正在停电。
　　他放弃折腾，去衣柜里找干净的床单被罩换上，然后在坐下前，又给自己换了身睡衣。
　　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主人公在台风天也是这样坐在窗前，那人在回忆自己的初恋，却不知道，初恋在多年前来见他的路上车祸身亡。
　　好像这样的天气很容易勾起人的离愁别绪，像黎天洋这样整天看起来没什么情绪的人都开始不自觉地感性起来。
　　他又想起自己把狄屿带回来的那天，还有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好像他们之间跟雨就脱离不了干系了。
　　潮湿的、微凉的，摆脱不掉的萧瑟之感，就好像被困在一个只有雨天的结界里，或者说，像是被下了什么咒，他们只能在这样的天气才有见面的可能。
　　黎天洋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很可笑，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跟狄屿什么时候见、以怎样的姿态见，全都无所谓，那人不值得他多想，因为对方比宋易还让他厌恶。
　　可虽然这么想着，黎天洋却站了起来。
　　他拿着被丢在门口的雨衣和钥匙，跑了出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激烈的情绪起伏了，就连知道宋易自杀时也只是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说句：“知道了。”
　　他下楼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对狄屿有什么难以形容的感情，只是觉得这种天气赶人出去，对方又没有手机，还身无分文，自己有些过分了。
　　说到底，虽然待人冷淡，但黎天洋始终是善良的。
　　他不求自己做这些事在死后能上天堂，只是觉得，至少在活着的时候，能够更加心安一些罢了。
　　他从楼梯往下跑的时候能清晰地听见外面的狂风呼啸声，以及大雨滂沱声，像是世界末日来临前的警示，告诉他们赶快做好消失的准备。
　　他不禁担心，狄屿如果真的走了，此刻在外面，会有多危险。


第21章 
　　狄屿虽然在感情里受伤被骗，但终究不是那种没什么心机的愣头青。
　　他出来之后就站在楼门口看着窗外，看着风卷树枝，看着雨打门窗，看着没有人烟却宛若战场的世界。
　　这里比楼上的房间冷很多，狄屿抱着胳膊快速摸了摸，想要缓解一下身上的凉意。
　　他不确定黎天洋会不会来找他，可能那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表里如一，但他又觉得如果对方真的如此，最开始就不会带他回家。
　　人性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狄屿在商场上看了这么多人，经历了这么多事，不还是栽在了人性上么。
　　外表柔顺平和的人内里可能是个魔鬼，总是冷得像冰块一样的人未必就是个恶魔。
　　狄屿觉得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十分有趣，像是在人生落魄之时闲来无事做一个人性研究，看看黎天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但对方是怎样的人，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系就是宋易，而宋易这跟纽带本来就是扭曲的。
　　狄屿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聊，从前的他绝对不会做这种可笑的事情。
　　就算知道黎天洋是个好人又如何，还不如压根儿就当他是个没良心的家伙，从此各走各的路，更何况，原本他们，也没什么交集点。
　　想到这里，狄屿苦笑了一下，甩了甩胳膊，觉得没必要在这里纠结这些事情。
　　他推开玻璃门，一阵冷风裹着雨水打进来，一步还没迈出去，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狄屿！”
　　那个声音并不是他特别熟悉的，但至少认得。
　　狄屿回头，被跑过来的人一把拉了回来。
　　黎天洋觉得特别尴尬，这种场面是他从来都不擅长处理的。
　　他一手拿着雨伞，一手抓着狄屿的胳膊，往后两步，将人拉了回来。
　　“有事？”狄屿掩盖不住自己心里的愉悦，本来还想着没必要纠结黎天洋的内心属性，但这会儿，因为跟自己打赌赌赢了，还是忍不住想笑。
　　黎天洋放开他，看了一眼窗外，楼对面的几棵树被吹得摇头晃脑，一排自行车全都倒在了路边。
　　“回去吧。”黎天洋说，“雨停了再走。”
　　“是你赶我走的。”
　　“现在我叫你回去。”
　　两人站在楼门口，对视着，不止是对视，更像是对峙。
　　狄屿笑着说：“在你眼里，我是那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不是。”黎天洋盯着他看，突然楼里的灯亮了。
　　来电了，这让他们很意外，本以为台风过去之后一切才会恢复。
　　旁边的保安室里传来了新闻的声音，黎天洋听见主持人说这场台风又造成了多少人死亡。
　　“回去吧。”黎天洋转身往里走，走了几步之后发现狄屿没动，便回过头来看他。
　　狄屿问：“给我个理由。”
　　“你是病人。”
　　狄屿嗤笑了一声，很想追着问问这到底算什么理由，但他没有，他觉得以黎天洋的性格，再问下去也不会多说什么了。
　　总之不管怎么样，这场发生在他们俩之间无聊的战役算是结束了，以黎天洋挥白旗而告终。
　　狄屿跟着黎天洋往回走，终于又从风口浪尖回到了温暖的港湾里。
　　=========
　　昨天加班太累，这更短了点
　　看到上面有些读者对情节的疑问，觉得过度太快，在这里多说几句
　　前面有写过黎天洋虽然表现得冷淡但其实是个非常善良的人，狄屿身体状况不好，他冲动之下赶人出去，冷静下来后后悔，我个人觉得没什么问题。
　　他现在对狄屿也并非出于喜欢，没有“喜欢”这种感情在，你可以说他圣父心作祟所以去追人。
　　黎天洋在对待狄屿跟宋易时表现得不同，一是因为在此之前狄屿没像宋易那样烦过他，二是有种丧逼之间的怜惜。
　　至于狄屿，突然亲黎天洋就是因为气不过对方那样说自己家人于是在故意激怒他，从第一章就看得出他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现在虽然丧但是依旧有脾气。
　　真的挺不愿意写文还要带注解，有些内容完全没必要一字一句都写出来的，饭喂到嘴边就没意思了。
　　一个故事里未必只有爱情，比如这个故事，到目前为止只是两个丧逼在较劲。


第22章 
　　“我大概知道宋易为什么爱你了。”
　　狄屿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不再故意招惹黎天洋了，但是跟着对方回来之后，他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对方。
　　黎天洋把人带回来，没有再多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回到了隔壁的卧室去，权当狄屿这个人不存在。
　　他不愿意再继续跟对方有过多的交流，因为他发现，即便他觉得他们都是被生活捉弄的人，但归根结底还是不一样的，至少，黎天洋不会做出突然亲吻别人的举动。
　　他们各自守着一个房间，黎天洋坐在桌前翻他的菜谱，狄屿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家里来电来水了，狄屿突然想起之前被搁置在那里的餐具，纠结了一下，懒得动了，不想去洗了。
　　再强的台风也有过去的时候。
　　席卷了这个地区的“蓝鹊”在第二天晚上离开了，留下满城的狼藉，让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无奈。
　　天晴了，一切变得平和起来。
　　狄屿睡觉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风平浪静，小区里响起来的吵杂人声提醒着他是时候离开黎天洋家里了。
　　他从卧室出来，黎天洋正在煮面。
　　“雨停了。”狄屿走到厨房，站在门口对黎天洋说。
　　黎天洋手里正拿着面条缓缓放进滚烫的水里，他不急不缓地说：“吃完饭再走吧。”
　　狄屿听了，无声地笑了一下，果然这是黎天洋会说的话，让他觉得这人无情却又没什么不对。
　　他坐到餐桌旁，看着对方的侧脸，说：“还是要谢谢你。”
　　黎天洋看了他一眼，又立刻收回了目光。
　　他现在在面对狄屿的时候只会觉得别扭，虽然那个亲吻根本就是对方的恶作剧，但他没办法做到当其没有发生过。
　　他不喜欢轻浮的人，哪怕这个人当下无比可怜。
　　面条很快就煮好了，黎天洋惦记着去店里看看，没心思再做什么卤，从冰箱里拿出之前买的红方，放到狄屿面前说：“凑合吃吧。”
　　狄屿倒是不挑剔，拿着筷子吃了起来。
　　他们两个一起出门，狂风暴雨过后的城市，空气清新得仿佛被上帝用特制的清洗剂揉搓洗涤过。
　　狄屿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之前躁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他身上还穿着黎天洋的衣服，出门的时候忘了换。
　　“我先走了。”黎天洋说，“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就尽快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狄屿笑笑，又一次道了谢。
　　他是发自内心的感谢黎天洋，却也是发自内心的不想再见到对方。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除此之外，两个人身上都穿着带刺的铠甲，稍一靠近，就刺得彼此鼻青脸肿。
　　他们也都并不需要什么朋友跟什么陪伴，因此，彼此的出现只会徒增对方的烦恼。
　　黎天洋先一步走了，往自己的店铺去。
　　狄屿在原地伸了个懒腰，也抬起脚，往沈祁家走去。
　　走了几步之后，黎天洋突然回头，发现狄屿就在他十几米之外的地方。
　　“你……”他刚想问对方为什么还要跟着他，但一个“你”字刚出口，就突然想起，狄屿应该是去之前叫过外卖的那个沈先生家里，而对方的住处就在他店铺不远的地方。
　　简单来说就是，两人顺路。
　　狄屿原本是想安安静静地在他身后跟着，偶尔快走几步就能踩到对方的影子，也是一种情趣。
　　但没想到对方突然回头，弄得他有些尴尬。
　　狄屿不想与黎天洋同行，干脆去了马路对面，两个人隔着大马路，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叽叽喳喳的小鸟儿又出来了，狄屿第一次发现这些小麻雀竟然都不怕人，他已经快走到它身边了，小家伙才肯懒洋洋地飞起来。
　　他看得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变得有温度了。
　　他扭头看向对面，马路那边的大树底下，黎天洋目不斜视地快步走着。
　　他觉得那人也实在是没什么生活情趣，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无聊”两个字。
　　黎天洋到了店铺门口，他弯腰开卷帘门的锁，没有看到身后对面的马路上有个人正在观察他。
　　他开了门，进去，然后拿着笤帚出来，开始扫门前被风刮来的杂物。
　　狄屿看了一会儿，看着黎天洋干活，看着隔壁小超市的一个大姐跟黎天洋打招呼，看着黎天洋跑进去不知道干什么，又看着对方跑了出来。
　　他看够了，起脚走了，这两天没跟沈祁联系，不知道对方这会儿会不会在家。
　　狄屿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觉得如果对方不在的话，他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人回来。
　　等红灯的时候站在他旁边的一个男生在哼歌，不知道那是首什么歌，但狄屿听清了他的歌词。
　　漫无目的，四处游荡着；要说什么，你亲手毁了我。
　　他皱了皱眉，往后面躲了躲，站到了一个听不清歌声的地方。
　　这个世界，他们的生活，到底是谁毁了谁？


第23章 
　　狄屿回到沈祁家门口，心情又有些烦躁。
　　他摸了摸口袋，没有烟，扬起脖子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
　　天气晴朗，经历了世界末日一样的台风之后冲出来的太阳显得有些刺眼，好像骄傲的自以为可以照亮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狄屿坐在楼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长期被锁在地下室已经快要发霉的空壳，阳光包裹他的时候，身上的霉味儿慢慢散去，可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像其他人一样好好生活。
　　“狄哥？”
　　狄屿听见有人叫他名字，回头看过去，沈祁看着他的时候，眼神有些惊讶。
　　他站起来，有点儿尴尬地说：“晒晒太阳。”
　　沈祁点点头，打量了一下狄屿，说：“你的衣服……”
　　“啊，我的那身淋湿了，穿了朋友的。”狄屿在说出“朋友”两个字时，有些心虚。他跟黎天洋算什么朋友？他们不可能是朋友。
　　“呃，我要出去买饭，你跟我一起去还是先回家？”沈祁在跟狄屿说话的时候始终小心翼翼，他想让这个人长久地留在自己身边，却又深知这不可能。
　　于是，沈祁尽自己最大可能去讨好狄屿，哪怕能让他多留一天也好。
　　“你去买什么？”狄屿不想回去，在屋子里闷久了，现在晒晒太阳挺舒服的。
　　“买……买个面吧，不知道那家开门没有。”
　　沈祁一说面，狄屿下意识地就想到了黎天洋，他想起之前沈祁叫外卖来送的人正是那个家伙，怕是今天也要去那里买。
　　“我不去了。”狄屿又摸了下口袋说，“那个，我钥匙不见了。”
　　沈祁把自己的钥匙递给狄屿，问他说：“那你要吃什么吗？我给你买回来。”
　　“不用了，我吃完早饭回来的。”狄屿接过钥匙，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再出去了。
　　沈祁看着狄屿走进楼里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不安，他想不出来除了他还有谁会在狄屿这样落魄的时候陪着他，他想到那个神秘的人，觉得无比嫉妒。
　　能被狄屿当做朋友，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他往外走，再回头的时候狄屿已经不见了，估摸着早就进了电梯。
　　他站在那里一直看着电梯的方向，心中怅然。
　　毫无指望地爱着一个人，沈祁觉得这倒真的像是在修行了。
　　黎天洋开了店门，刚一进去就接到了沈文的电话。
　　“我先去看一下我妈，等会儿过去。”沈文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丝疲惫，听得黎天洋皱起了眉。
　　如果非要在这糟心的世界里挑选朋友的话，沈文是黎天洋心里唯一的一位，虽然黎天洋绝大部分时候不会表露自己的心情，但沈文似乎总是能懂他。
　　他不爱说话，沈文也不逼他，他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沈文就任由他去。
　　他们保持着最好的距离，却也无比认定对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虽然黎天洋什么都不说，但沈文会毫无保留地讲自己的事情给他听，都说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他跟沈文就是最好的例子。
　　沈文家本来是相当不错的家庭，然而高中的时候他妈妈挪用公款，数目惊人，最后判了十五年刑，到现在还没出来。
　　原本沈文还有个弟弟，两人是双胞胎，他妈妈入狱之后，他爸出走，他弟也不知去向。
　　当时的沈文孤立无援，还是靠着班主任的帮助才读完高中。
　　虽然境遇不完全相同，但也是家庭支离破碎的活例子。
　　黎天洋愿意跟沈文相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很佩服沈文，同样是家庭不幸，可沈文比他坚强得多，也看得开得多。
　　黎天洋觉得如果他是沈文，绝对不可能像对方这样积极努力地去生活。
　　他一边擦桌子一边自我反省，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有些太压抑自己了。
　　“你好，请问现在营业了吗？”
　　黎天洋循声看过去，是那个沈先生，跟狄屿住在一起的人。
　　这个人从来都只是叫外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竟然来了店里。
　　“还没。”黎天洋站直身子，下意识地认真打量起这个人来，“刚开门。”
　　他把眼前的男人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然后开始猜测他跟狄屿的关系，从来对任何事都没什么好奇心的黎天洋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有些过分关注狄屿了。
　　沈祁被看得有些尴尬，赶紧从面馆退了出来，他看了眼手机，然后进了隔壁的店铺。


第24章 
　　沈文到店里的时候，黎天洋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可以开始营业了，他习惯性地跟黎天洋说自己这两天的生活，有些疲惫地说：“顶层楼真的太糟心了，这已经是今年第二次漏水了。”
　　“之前不是找人重新做过了？又漏了？”黎天洋系上围裙，开始调配料。
　　“豆腐渣工程，总算明白什么意思了。”沈文唉声叹气，然后问他，“你这两天还行吧？家里没事儿吧？”
　　“嗯。”黎天洋垂下眼，想起了狄屿。
　　沈文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也就不再多问。
　　黎天洋一边调配料一边走神，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狄屿。
　　他倒不觉得自己有多想见到对方，只是好奇，狄屿什么时候能抛掉身上那些灰暗的负担重新站起来。
　　他觉得应该很快，狄屿跟他不是同一类人，他遇到这种事情只会想趴在原地不动等死，而对方会拼了命地爬起来。
　　他们太不相同了，黎天洋突然羡慕起狄屿的那种性格来。
　　他又看了一眼在外面忙活的沈文，觉得这两个人倒是有些像。
　　狄屿回到沈祁家里之后换了衣服，把黎天洋的这一身丢进了洗衣机。
　　洗衣服的时候他站在阳台抽烟，这包烟是沈祁放在茶几上的，对方不抽烟，他估摸着是沈祁特意给自己留下的。
　　一根烟抽完，狄屿的心终于静了下来，脑子也清醒了起来。
　　雨过天晴，是时候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了。
　　他又点了根烟，吐出烟雾的时候想起林帷的脸，恨得牙痒痒。
　　他最不能容忍别人的背叛，狄屿当了这么多年的聪明人，突然栽了，心里的恨意可想而知。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林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当然，狄屿希望他是活的，这样他们才好对话。
　　从林帷把自己的名字从结婚协议书上涂掉之后，两人就算是恩断义绝了，过去的那些年，都变成了一股麻绳，不停地抽打着狄屿的脸。
　　狄屿需要尽快见到林帷，他并不想要什么说法，那太没劲了，他只想弄死那个人，给自己解气。
　　他想起前几天沈祁问他的问题，对方问：“狄哥，你更恨他伤了你的感情还是伤了你的事业？”
　　狄屿当时没回答，觉得沈祁的问题有些越矩了，但现在想想，他觉得自己跟林帷的感情可能早就磨没了，只不过是习惯使然，也是因为他太过虚荣，总想营造一副夫夫恩爱的假象。
　　如果非要问爱不爱，那狄屿也只能像商业爱情电影里演得那样说一句“爱过”，至于现在，如果对方在他面前，而他恰好手里有一把刀，那么他一定毫不留情地教训一下那个人。
　　又是一根烟抽完，狄屿想起了一个人，或许对方能帮他找到林帷。
　　然而他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丢了，所有联系人的电话号码都找不到了。
　　沈祁回家的时候看见狄屿在晾衣服，他想起对方说这是他“朋友”的衣服，沈祁看向那件衣服时，心里竟有些嫉妒。
　　他走进来，提着打包回来的饭菜进了食堂。
　　“你没买面？”狄屿回头的时候看见沈祁正准备吃饭，好奇地问了一句。
　　“他家老板刚开门，我去的时候还没营业。”沈祁问，“狄哥，你要吃点儿吗？”
　　“我不吃了。”狄屿晾完衣服坐在沙发上揉太阳穴，突然想起什么然后问沈祁，“我以前手机联系人，你有备份吗？”
　　“嗯？你要找谁吗？”沈祁快速回答，“都有备份的。”
　　沈祁能跟着狄屿这么多年也并不是毫无理由的，他能把狄屿的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细心到不管狄屿什么时候找他要东西，从来都没有失望过。
　　沈祁放下筷子，站起来说：“在我电脑里，我去找一下。”
　　“你先吃饭吧。”现在找到也没用，狄屿没有手机，这件事他不能用沈祁的手机号去打，“呃，沈祁，你那里……”
　　“嗯？狄哥，怎么了？”沈祁重新坐回餐桌边上，奇怪地看向吞吞吐吐的狄屿。
　　“你那里现在有钱吗？借我一点，我的手机丢了。”狄屿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开口向沈祁借钱，这已经不止是尴尬的问题了。
　　沈祁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开心地笑了起来，他赶紧站起来拿着钱包走到狄屿面前，直接把钱包递给了他说：“狄哥，你要多少？”
　　“随便吧。”狄屿实在太尴尬，看都不好意思看沈祁。
　　沈祁干脆拿了张卡给他说：“我这里现金太少了，你直接拿着这张卡好了。”
　　狄屿想要推拒，但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要什么尊严真的太可笑了。
　　他抬手接过了沈祁的卡，然后轻轻道了一声谢。


第25章 
　　狄屿买了手机直接弄了张卡装上，出来前沈祁给他调阅了之前的联系人信息，狄屿把自己要找的那个人的号码记在了手心里。
　　当时沈祁问：“手心出汗的话，数字不会花掉吗？”
　　沈祁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看着狄屿，很想知道他记下的是谁的号码，然而他不敢问，从前做狄屿秘书的时候他工作的第一条准则就是不能干涉狄屿的任何事，现在两人虽然已经没了那层关系，可沈祁终究是怕狄屿的。
　　因为爱得太小心翼翼，所以表现出来的状态已经类似于恐惧。
　　他怕狄屿，怕狄屿离开，怕狄屿厌烦他，怕狄屿再也不肯接受他给予的任何东西。
　　沈祁有时候也会想，如果自己没有不小心爱上狄屿，那么现在他们之间相处起来是不是就能更轻松一些？
　　他紧张担忧到好几个晚上做梦都梦见狄屿，在梦里那人偶尔冷着脸不理他，偶尔像他最贴心的哥哥一样对他温柔得让他不愿意醒来。
　　不管做什么样的梦，每天睁眼的时候，沈祁心里都是空落落的。
　　他看着眼睛盯着掌心的狄屿，很想走过去蹲在对方腿边，跟这个人说说话，可是他不敢，只能这么站着，问着对方答都不愿意答的话。
　　狄屿站起来，笑着拍了一下沈祁的肩膀，然后出了门。
　　外面阳光正盛，狄屿站在一棵树下，整个人被笼罩在树荫中，他身上还穿着黎天洋的衣服，把手机放到耳边等待对方接听，抬头看向马路对面，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巧合地又站在了黎天洋那个面馆的对面。
　　他遥遥望着那个不大的店铺，那是以前的他绝对不会光顾的地方，他虽然并非从小养尊处优到非星级饭店不去，可也不会自降身价到一个路边的小面馆吃饭。
　　可是造化弄人，他现在身上的钱都是借来的，如果要凭他自己，连人家的一碗面都吃不起。
　　“喂，谁啊？”
　　对方终于接了电话，语气不善，是狄屿熟悉的感觉。
　　不少以前有联系的人并不知道狄屿现在的情况，当然也有可能知道，但没人在意。
　　狄屿苦笑了一声说：“徐哥，是我，狄屿。”
　　黎天洋送完外卖一回店里就看见了狄屿坐在那里，那人低头在摆弄手机，身上还穿着他的衣服。
　　他突然尴尬起来，不知道应不应该跟对方打招呼。
　　“回来了？”沈文刚好做完给狄屿打包的面条，把塑料盒的盖子盖好，又去找一次性的筷子。
　　听见他说话，狄屿抬起了头，跟黎天洋对视了一眼。
　　狄屿没什么表情，又低下了头，黎天洋见他没说话，便走过去，帮着沈文弄好狄屿的外卖，放到了那人面前。
　　狄屿拎起来就走，黎天洋小声儿问了沈文一句：“给钱了吗？”
　　沈文笑了：“给完了。”
　　黎天洋又看向门口，可是对方早就已经出去了。
　　提着打包的面条往回走的狄屿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傻逼透了，他跟徐飞亮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然后约好见面的时间就不自觉地过了马路走进了这家店里。
　　他一进去就四处打量，这店面很小，里面能供顾客就坐的桌椅更少，狄屿觉得他这店铺估计主要是靠送外卖赚钱。
　　看了一圈，没看到黎天洋的影子，只有一个系着围裙的男人正在洗菜，见他进来，立马招呼他，问他要吃点什么。
　　狄屿盯着菜单看了好半天，最后点了个蔬菜面。
　　那个男人进去给他做面，他就坐在这里等着。
　　是等面还是等什么，他自己搞不清楚，但他清楚的是，这个时间，他一点儿都不饿，这碗面其实很多余。
　　他听着后厨的声音，低头反反复复把那几个仅有的APP打开再关掉，百无聊赖，心情复杂。
　　他想着晚上跟徐飞亮的见面，希望这根稻草能拉他一把。
　　狄屿不喜欢求人，可事到如今，靠他自己，搞不好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他正在想这个，听见有人说话才注意到黎天洋进来了。
　　两人见面的频率突然变得高了起来，彼此都有些尴尬，狄屿生怕让对方误会自己，怕黎天洋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为了看他才来的这里，于是立马低头假装不认识他了。
　　他本以为黎天洋会说点儿什么，结果那人就像个哑巴一样，一声不吭。
　　从面馆出来之后狄屿低头看手里提着的外卖，不小心瞄到了自己的裤子，这才想起来，他身上穿着的这身衣服还是黎天洋的。
　　这么一看，刚才的场面还真的不能单纯地用一个“尴尬”来形容了。
　　狄屿无奈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发了神经了。


第26章 
　　狄屿找了个小广场，把用塑料盒子装着的面条放在长椅上，然后自己蹲下来，吃完了这顿饭。
　　他一边吃面一边笑话自己，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儿。
　　吃完面，距离他跟徐飞亮见面的时间还早，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还穿着黎天洋的廉价T恤跟裤子，摸了摸口袋，走进了对面的商场。
　　狄屿没去以前常常光顾的那家店，虽然以前他也不是什么身价几亿的大老板，但在个人形象上他从来都不吝啬投资，可现在不行了，他已经没有了那个资本。
　　去见徐飞亮，狄屿还是要收拾一下自己的，虽然已经坦白了自己现在有多落魄，可也不能太邋遢。
　　他跟徐飞亮的关系很微妙，微妙到两人认识快二十年，他依旧没法准确定义二人的关系。
　　曾经有那么几年，他管徐飞亮叫哥，不是徐哥，只是一个“哥”。
　　小时候狄屿跟着外公外婆，后来搬到隔壁的邻居有个比他大两岁的男孩，那时候狄屿跟喜欢跟着他玩儿，就好像跟对方在一起哪怕是蹲在路边数过路的车都是件无比有趣的事，那会儿狄屿特别崇拜徐飞亮，徐飞亮也对他好，什么事儿都想着他。用当初老人们的话说就是“这俩孩子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只可惜，后来这份感情变得不一样了。
　　上大学的时候放寒假，徐飞亮来找狄屿一起回家。当时狄屿的几个室友都已经走了，只剩下他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徐飞亮把他按到桌子上，要吻他。
　　狄屿是个有感情洁癖的人，当时他知道徐飞亮有个女朋友，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个哥竟然是个男女通吃的，尽管很喜欢徐飞亮，但他也不愿意跟对方更进一步。
　　后来徐飞亮跟他渐行渐远，开始保持着那种恰到好处的关系，有什么事儿或者逢年过节会联系一下，可其他时候，再也没有多余的关心。
　　以前狄屿是记得徐飞亮手机号码的，可后来联系得少了，自然记不清楚了，前几年徐飞亮开始混得风生水起，似乎是倚靠上了什么厉害的人物，生意越做越大，同是商场上的人，狄屿多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能在短时间内做到徐飞亮这个程度的，自然是不简单，狄屿是个明白人，他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徐飞亮已经不是当年跟他在路边数数儿的那个人了。
　　提起徐飞亮，所有人都尊称一句“徐哥”，狄屿也不例外，叫得生分了，两人的距离也是真的远了。
　　狄屿如期赴约，到了徐飞亮定的酒店。
　　酒店十六楼，1606包房。
　　狄屿推门进去的时候，徐飞亮正坐在桌前打电话，眉眼间透露着不耐烦。
　　对方一看见他进来，立刻应付了几句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你还挺准时。”徐飞亮放下手机，笑着看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吧。”
　　服务员开始上菜，狄屿趁机打量着这个包房。
　　“别看了，没有床。”徐飞亮点了支烟，手搭在桌边，戏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以为我叫你来是趁火打劫跟你干那事儿吧？”
　　狄屿没那么想过，他知道徐飞亮不是那样的人，就算这个人对别人会做出这种事，对他也不会。
　　“徐哥，你知道我的情况，”狄屿说，“让你看笑话了。”
　　徐飞亮微微皱了皱眉，狠吸了一口烟：“妈的，你竟然让那么个狗东西祸害了。”
　　狄屿听了这话，知道徐飞亮还是疼他，跟小时候一样，他觉得自己很无耻，这么多年，唯一一次主动找徐飞亮，竟然是求人帮忙。
　　“我现在想找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你了解我，这口气我必须得出。”狄屿有时候就是这么一个锱铢必较的人，他不能忍受来自最亲近的人的背叛。
　　“林帷是吧？他早就该死了。”徐飞亮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可狄屿觉得自己听见了咬牙的声音。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仿佛徐飞亮深沉地痛恨着林帷。
　　“我想见活着的他，”狄屿说，“他让我太恶心，我俩的账，我想亲手算。”
　　菜上齐了，酒也来了。
　　狄屿站起来给徐飞亮倒酒，他对方耳边说：“徐哥，在这种时候，你是我唯一能求救的人。”
　　狄屿再一次深深地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齿，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已经沦为了一个势利小人，他在利用徐飞亮，利用徐飞亮多年前对他可能存在的那么一点儿感情来满足自己的需求。
　　“哥，我真的没别的办法了。”
　　徐飞亮眼睛盯着酒杯，抽了口烟，然后抬起手，搭在了狄屿的腰上，对他说：“放心吧，哥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第27章 
　　狄屿跟徐飞亮在沈祁家楼下分开，下车之前，徐飞亮打量了一下这栋楼，对他说：“要不你干脆搬我那儿去得了。”
　　狄屿笑笑，做出一副不好意思麻烦对方的样子说：“不了，你那边也不太方便吧？”
　　他只是随口这么胡乱猜的，这两年徐飞亮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结没结婚或者有没有稳定的伴侣，他一概不知，只不过是找个理由拒绝罢了。
　　之前在酒店，两人喝酒，徐飞亮的手就在他腰上摸，他没有躲，但也清楚，他们什么都不会发生。
　　跟林帷在一起之前，狄屿也曾经认真想过自己是不是对徐飞亮有感情，最后认定，感情是有的，不过不是爱情。
　　很多时候，各类感情，他分得很清，他只当徐飞亮是朋友是家人，即便今天徐飞亮提出那样的要求，他也会委婉地躲过去。
　　狄屿在利用徐飞亮对他的感情来报复前任，可是却不想为对方做出任何牺牲，他知道徐飞亮不会逼迫他，所以他才可以这样恃宠而骄。
　　他觉得自己可耻，但除了某几个瞬间会愧疚一下之外，其他时候，只要他不去想这些，一切就都还好。
　　“狄屿啊，”徐飞亮坐在车上抽烟，眼神深沉地看着他，“我对你什么样儿你心里门儿清，咱们兄弟俩，我不说你也知道，你想要什么，跟我提，什么都给你。”
　　狄屿很想回复他一句“你想要什么，我知道，但我不能给”，可现在他有求于人，自然不能这么说话。
　　他点了点头，催促着徐飞亮离开。
　　天很晚了，小区里走动的人也少了。
　　按理来说，到了这个时候，他应该回去洗洗睡了，可狄屿不想上楼，他抬头看了看沈祁家的窗户，灯没亮，不知道是人不在还是已经睡了。
　　狄屿从来没有关心过沈祁，公司散伙之后，那个人每天在忙什么，他尽管跟对方住在同一屋檐下却仍旧一无所知。
　　狄屿的口袋里有徐飞亮给的烟，他掏出来，点上，一边抽烟，一边在小区里闲逛。
　　沈祁家的这个小区算不上什么高档的住宅区，非常普通的地界，非常普通的居民，楼下有小广场、秋千、超市还有生意不算红火的烧烤店，狄屿几乎没有在这里仔细逛过，走了两圈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从另外一个大门出去了。
　　巧合的是，小区的这个门过了马路右转就是黎天洋的面馆。
　　又想起了黎天洋，狄屿狠狠地抽了口烟。
　　今天徐飞亮问他最近住在哪里，他竟然下意识地说了黎天洋家的小区，而在徐飞亮的手抚摸他腰间的时候，他想的是那个时候黎天洋应该正在送外卖。
　　“狄哥！”
　　有人叫他，狄屿扭头的时候看到左边走过来两个人，一个是刚刚叫了他名字的沈祁，另一个就是他几秒钟前才想过的黎天洋。
　　狄屿皱起了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着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就好像沈祁明明每天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却当着他的面儿粘着别的男人。
　　橘黄色的路灯把那两人的黑色影子拉长又让它们交错，狄屿看在眼里，恨不得一脚踩上去。
　　他觉得沈祁见异思迁了，而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沈祁的下一个目标是比自己差了不知多少倍的黎天洋。
　　“你怎么这么晚还……”
　　沈祁笑着问狄屿话，却被对方冷漠地打断了，狄屿板着脸，看着沈祁说：“怎么这么晚？”
　　“新，新公司加班，”沈祁有些尴尬，他不太想让狄屿知道自己另寻工作的事，就好像当着自己爱人的面出轨了一样，“你是出来找我吗？”
　　狄屿自然不是出来找他的，但在黎天洋面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很想做些让对方误会的事，他看了一眼同样看着他的黎天洋，然后对沈祁说：“嗯，回家吧。”
　　沈祁受宠若惊，他刚才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却没想到，狄屿真的承认了。
　　他面露喜色，回头跟黎天洋告别：“那我们先走了，前面信号灯好像坏了，你过马路的时候小心点儿！”
　　狄屿皱着眉，嫌沈祁话太多。
　　黎天洋没说话，只是对沈祁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狄屿，自己走开了。
　　沈祁往小区里面走，狄屿没动，站在原地抽烟，沈祁回头好奇地问：“哎？怎么不走？”
　　在狄屿刚张开嘴巴想要说话的时候，听见一声急刹车，吓得狄屿心头一颤，立刻回头。
　　好在，马路上什么都没发生，黎天洋已经到了另一边。
　　沈祁看着他，又顺着他的视线往马路对面看，笑容渐渐收敛，有些落寞地说：“狄哥，不回家吗？”
　　狄屿收回视线，最后狠吸了两口烟，按灭烟头，丢在了垃圾桶里。
　　“走吧。”狄屿率先一步往前走，他心想：明天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天。


第28章 
　　狄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的缘故，竟然开始失眠。
　　躺在床上想着沈祁找了新的工作却没告诉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一个口口声声说着要追随自己一辈子的人突然转身跑去了别人身边一样。
　　他知道自己这种想法不对，他既没有权利干涉沈祁的生活，也并不打算占有沈祁的感情。
　　更何况，对方这种做法没错，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去另寻他路，难不成跟他在家里耗到油尽灯枯？
　　狄屿觉得自己可笑，人以落魄，真是又敏感又神经兮兮，格外的好笑。
　　他睡不着，从床上起来，拉开窗帘往外看，小区那可怜的路灯像是睡眼惺忪的孤鹰，强打精神，想要盯着这一栋栋早就睡熟了的大楼。
　　一个人影也没有，在这样的深夜，没有人醒着，除了他。
　　狄屿点了支烟，抽着抽着，竟然觉得索然无味。
　　隔壁突然有开门声，狄屿没想到沈祁也没睡，或者说，是突然醒了。
　　他回头看着自己紧闭的卧室门，并不打算出去跟对方说话。
　　不过，他的门被敲响了。
　　狄屿微微皱了下眉，按灭烟，走过去给沈祁开门。
　　沈祁的心七上八下的，入夜之后，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意淫着狄屿自慰了一番。
　　今天在小区门口他们遇见，沈祁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狄屿竟然会出来找他，这是不是意味着在这个人的心里，自己已经有了一定的位置？
　　他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像是自己一直仰头盯着的一颗星星突然自己跑到了他的口袋里。都已经跟自己说好不要打扰狄屿，不要让那个人为难，可他因为对方的这么一个举动，兴奋到完全没办法入睡。
　　爱情是个很磨人的东西，所爱之人的一个眼神都能让濒死之人回魂。
　　沈祁辗转反侧的时候听见了隔壁卧室拉开窗帘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清晰得如同他心里的欲念。
　　敲响狄屿房门的时候，沈祁大脑是混乱的，对方给他开门的时候，他更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夜晚是适合发生什么的最佳时机，因为黑暗催情，在夜里，人的思维方式跟白天完全不同，尽管往往会做出一些会让自己在第二天后悔不已的事，但当下，只想遵循内心。
　　沈祁看着狄屿，漆黑的环境像是一件可以遮羞的外衣，他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是怎样的姿态，但他凑了上去。
　　他突然抱住眼前的人，头在狄屿颈间轻轻蹭了蹭。
　　“沈祁！”狄屿的声音冷得像是在冰窟里捞出来的利剑，直接刺在沈祁的后背上，不过还好，只是刺了背部，他还活着。
　　“狄哥，”沈祁的手在狄屿背上轻轻地抚摸，但怀抱却越来越近，“我爱你。”
　　狄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沈祁算得上是他的恩人了，尽管没有感情，他也不想太伤人。
　　“别这样。”他说，“回去睡觉。”
　　“我爱你。”沈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正是因为狄屿白天的行为给了他勇气，觉得自己再努力一下，说不定会有进展，他不求什么，能在这个人身边给他一点安慰也好，“我不用你负责，不求你跟我在一起。”
　　沈祁说话的时候有些发抖，他没做过这种事，这太卑微，太羞耻，在今晚之前，他想不到自己会这样。
　　他轻轻吻上狄屿的脖子，下体已经有了反应。
　　“你也睡不着是不是？”
　　沈祁的声音飘荡在只有月光照进来的房间里，狄屿的大脑也开始一片混沌。
　　他想起以前，他跟林帷做爱，跟外面花钱就能买来或者随便勾勾手就能上床的陌生男人做爱，过往的那些性经历以及最近这段时间的空虚感一起挤进他的身体里，沿着血管，混在血液里，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想起徐飞亮的手在他腰间抚摸的感觉，和沈祁的抚摸完全不同，却都是在情欲中浸泡过的。
　　狄屿放弃挣扎了，他任凭沈祁吻他，摸他，把他推到床上，他像个只顾享受的天主，而沈祁是他最虔诚的信徒。
　　他的信徒脱了他的睡衣，伏在他赤裸的胸前，激动得喘息都粗重起来。
　　狄屿觉得夜晚微凉，明明静得只有呼吸声跟衣物摩擦的声音，但耳边却好像呼啸着山风。
　　沈祁从他的胸前吻到小腹，隔着睡裤用脸撒娇似的蹭那包鼓起来的男性器官。
　　他小心翼翼地去拉下狄屿的裤子，却猛地被对方推开了。


第29章 
　　人可以落魄，却不能堕落，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不能放纵自己。
　　狄屿虽然从来不会自诩圣人，但他也知道，沈祁于自己终究算是有恩的，他不能一再利用对方，到最后，再亲手摧毁了对方对自己关于爱的向往。
　　所谓“只有性没有爱”，现在的狄屿已经做不到了，如果放在从前，沈祁对他说“我不需要你负任何责任，我们只是做爱”，他或许会笑笑接受，毕竟自己不吃什么亏，可人心不是这么玩弄的，沈祁为什么说出这种话，他再清楚不过，是因为爱着他。
　　爱一个人已经很难了，被爱的人要善待那份感情。
　　善待，却不接受。
　　狄屿推开沈祁说：“对不起，我不值得你这样。”
　　沈祁愣在那里，保持着被推开的姿势，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他看着狄屿下床，看着狄屿穿上了衣服穿上了拖鞋，看着狄屿从卧室离开。
　　很快，他又听到了出门的声音。
　　狄屿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留下沈祁，趴在他躺过的床上，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平静的夜色。
　　深更半夜，外面人少得可怜，整个世界都冷清得不像话。
　　狄屿漫无目的地走着，终于想通，继续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他不能一直指望着别人，沈祁、徐飞亮，他们对自己，无非是有念想的，而自己正是可耻地利用他们的心思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非常卑鄙，令自己不齿。
　　他看着两手空空的自己，想着怎么才能从着泥沼中爬出去。
　　就这样，慢慢悠悠地晃荡着，天开始擦亮了。
　　狄屿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黎天洋的面店前，刚巧遇见了早早来做营业准备的店主人。
　　黎天洋看着迎面走过来的狄屿，觉得这家伙好像比前几天在他家躲台风时又瘦了些，不过跟他没什么关系，他连招呼都懒得跟对方打。
　　狄屿站住脚步，在距离黎天洋几米开外的地方看着那个人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他突然觉得像黎天洋这样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以前他会瞧不上这些做小买卖的，虽然他的生意做得也不大，但相比于这些街边小店，像样得多，他一度觉得这些人不过是在温饱线上挣扎，哪天突然出现点儿什么变故或者政策，这些店铺说没就没。
　　但现在才发现，人家比自己强得多，出现变故的是他。
　　他往前几步，看着不停翻口袋却还没找到钥匙的人，突然想跟对方说几句话。
　　就在狄屿马上走到黎天洋身边的时候，一辆车停在了路边。
　　狄屿看了一眼，是辆黑色的商务车，他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然而还没等他想起来究竟是在哪儿见过，车上就下来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向他们走过来。
　　黎天洋听见了声音，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狄屿，皱着眉，转过来问：“什么情况？”
　　狄屿觉得奇怪，也觉得不妙，经历过之前的事，他很确定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跟你没关系。”狄屿咬紧牙关，跟黎天洋说，“你快跑。”
　　黎天洋疑惑地看向他，又看向已经近在眼前的几个男人。
　　“狄屿？”一个男人开了口，“没错吧？”
　　狄屿不想因为自己牵连黎天洋，于是慢慢往另一边退，尽可能离黎天洋远一点。
　　“是我。”狄屿很想问问是谁要用这种方式找他，思来想去，估计就是上次KTV的那帮人，自己就那么走了，他们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那就成了。”话音刚落，几个男人一拥而上，但狄屿早有防备，侧身一躲，往后面跑。
　　不过这也只是困兽犹斗罢了，狄屿很快就被抓住，几个人扭打在一起。
　　这种时候，黎天洋根本没办法坐视不理，他跑过去，从来没有打过架的他一拳拳落在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身上，而自己也不停承受着来自他们的拳脚。
　　狄屿跟黎天洋在打架这方面几乎可以说没什么战斗力，在人数本就占了优势的专业打手面前，用不了几分钟就被制服了。
　　狄屿被打得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轻声呻吟，黎天洋费力地挣脱束缚着他的人，扑上去为狄屿挡住了来自这些人的攻击。
　　其实最终的结果从一开始就看得出来，当狄屿跟黎天洋一起被困在车上的时候，他闭着眼懊恼，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反抗。
　　浑身都疼，比小时候跟同伴打架疼多了。
　　他睁开眼，看向自己倚靠着的黎天洋，对方板着脸，正也看着他。


第30章 
　　“你真是麻烦。”黎天洋看着狄屿，难得主动开口说了一句话。
　　狄屿本来还在感动，想着自己特别对不住黎天洋，竟然把人家也连累了，结果，这小子说了这么一句，让他顿时一口气闷在胸口，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用手撑着座椅，想要直起身子，结果肋骨疼得他又跌回来靠在了黎天洋身上。
　　“别乱动了。”黎天洋扶住他的肩膀，还是没什么表情地说，“我们这是去哪儿？”
　　狄屿也不知道，他甚至不清楚这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的人一言不发，狄屿也懒得问，索性靠着黎天洋闭上了眼睛，半晌，开口小声说：“对不起。”
　　黎天洋原本看着窗外，听见他的声音，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
　　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嗯”字，接着就不再说话了。
　　车一路驶向城郊，黎天洋一直细心地记着来时的路，想着如果能脱身，走的时候大概可以找得到回去的方向。
　　他现在开始觉得狄屿给他惹的麻烦并不比宋易少，甚至说，宋易还好点儿，起码不会让他被绑架。
　　两个人被载着到了一栋别墅门前，黎天洋轻轻拍了一下狄屿：“到了。”
　　其实不用他说，身边绑他们来的人已经先一步抓住了狄屿的胳膊。
　　狄屿跟黎天洋刚才都没少被打，身上都是伤，被这么用力一抓，疼得他倒吸凉气。
　　“小心点儿！”黎天洋皱了眉，对抓着狄屿的人说，“他受伤了！”
　　对方只还给他一个嗤笑，接着，黎天洋也被粗鲁地带下了车。
　　他们进了别墅，狄屿没来过这里，四处打量，试图找到熟悉的脸，让他尽快明白到底是谁抓他来的。
　　楼上传来走动的声音，有人下楼。
　　狄屿跟黎天洋一起抬头看过去，在看清楚那人的一瞬间，狄屿爆发了。
　　“操你大爷！林帷！你他妈怎么还没死！”
　　黎天洋看了一眼身边突然狂躁起来的狄屿，又看向那个下楼的人。
　　这个叫林帷的男人长得不错，白白净净，看起来有点儿病怏怏的，他猜测着两人的关系。
　　狄屿因为想要上前打林帷，再次被按在了地上，黎天洋无奈地低头看他，觉得他有点儿傻。
　　林帷站在楼梯口不敢再靠近，他仔细一看，发现狄屿脸上胳膊上都是淤青。
　　“谁他妈让你们打他了？”林帷对着那些人吼，“我只是让你们带他来！”
　　一个按着狄屿的男人解释说：“可他不老实。”
　　“不老实你们就动手？是不是不想拿钱了？”林帷跑过去，推开控制着狄屿的男人，想要把趴在地上的人扶起来。
　　结果，狄屿虽然受了伤，但至少还打得过林帷，他猛地把人一推，毫不客气地上前一拳打到了林帷的脸上。
　　黎天洋还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几个人上去把狄屿拉开，他伸手一拉，把人拽到了自己身边。
　　狄屿指着林帷，气得头晕眼花：“你他妈还想干什么？害得我不够惨是吗？林帷，我就问你一句话，我哪儿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对我！”
　　黎天洋把狄屿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朵里，他想起那个台风天这个人跟自己讲过的事，又看了一眼还坐在地上的林帷，觉得自己应该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屿哥……”
　　“你他妈别叫我！”狄屿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黎天洋的手腕，此时或许是气急了，指甲都深陷到了对方的皮肤里。
　　黎天洋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掐着的手腕，疼得皱了眉，却没推开他。
　　“林帷，你真行，我这些年真是瞎了眼。”狄屿终于平静了一些，他用力地呼吸着，闭上眼，生怕自己被气死在林帷面前。
　　“屿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林帷扶着楼梯的扶手站起来，不再靠近狄屿，一脸可怜相地说，“当时我也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是有谁逼着你去赌博还是有谁逼着你害我？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狄屿睁开眼睛，怒不可遏地看着面前的人，觉得有些恍惚，他曾经真真切切地跟这个人相爱过、生活过，可也真真切切地被这个人害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到底罪魁祸首是对方还是他自己，他发现自己搞不清楚了，或许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还是自己，如果当时没有跟林帷在一起，那么现在的一切也不会发生。
　　黎天洋扭头看着狄屿，发现这人眼睛通红，精神状态很差，他虽然不是个爱操心别人事情的人，但却一再被卷入狄屿的世界里，现在更是，莫名其妙一起被抓来，莫名其妙想安慰这个人。
　　他的一只手腕还被狄屿攥着，只能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顺着对方的背部，黎天洋没有说话，这个动作却让狄屿更加难过。
　　林帷这时候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他看向黎天洋，冷着声音问：“你是谁？”


第31章 
　　林帷的声音变得尖锐，在他质问黎天洋之后，对方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未回应。
　　狄屿本来还是急火攻心的状态，却被黎天洋这反应弄得突然想笑。
　　“我问你是谁！”林帷有些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狄屿都看得清他脖子上爆起来的青筋。
　　黎天洋有些不耐烦，终于肯好好看他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狄屿没忍住，低头抿嘴笑了，他抬起头，对林帷说：“不要牵扯别人，你叫这么些人把我弄来到底想干什么？”
　　林帷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视线从黎天洋身上又转回狄屿这里，他不敢只想地看着他说：“这是你新找的？”
　　“……不是。”狄屿扭头看了眼黎天洋，觉得自己不能再给人家添麻烦，“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如果只是叫人打我一顿表演给你看的话，那我们就先走了。”
　　说着，狄屿一把拉住黎天洋的手，带着人就要往外走。
　　黎天洋下意识地低头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狄屿的手心滚烫，让他怀疑这人发烧了。
　　“站住！”林帷快步跑过来，绕到狄屿面前，“屿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狄屿厌恶地看着他：“那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干脆弄死我？林帷，我到底欠了你什么？”
　　“不是！不是这样！”林帷死命地分开那两人握着的手，双手紧抓着狄屿的胳膊说，“我是找你道歉的，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可是我没办法，真的，我不敢开口告诉你我赌博的事情，我真的害怕。”
　　“害怕？不敢？”狄屿推开他，“不像啊，我看你胆子挺大的。”
　　“不是的，真的不是！我欠了那么多钱，要是告诉你，你除了骂我之外，肯定不会管我的！”
　　狄屿皱着眉，看着已经要哭出来的林帷，怎么都想不到原来自己在对方心里竟然是这样的形象。
　　“你为什么这么想？我们是……”狄屿再也说不出“伴侣”两个字，他觉得，林帷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这两个字的侮辱。
　　“你根本就不爱我，”林帷用衣服擦了擦眼睛，看起来比遭人毒打之后的狄屿还落魄，“你不爱我，不关心我，你忙事业，我做什么你都不在乎。”
　　狄屿从来都不敢说自己有多爱林帷，可是他始终觉得，至少他在乎着对方。
　　“我对你从来没有亏欠过，”狄屿说，“在一起这么多年，有过爱情，有过亲情，我忙事业，为的也不是自己，可能我也有错，但错不至死，你却用你的方式毁了我，林帷，我现在看见你，真的恶心到想吐。”
　　“屿哥……”林帷伸手要拉狄屿的衣角，再次被推开。
　　“你别这么叫我，像条狗似的。”狄屿知道自己说话难听，但他还有更多更难听的话想说，“你对我做的事，我都给你记着呢，你要是愿意，咱们今儿就好好算算账，你要是觉得今天不行，改日再算也可以，但是林帷，你记住，我恨不得你死。”
　　狄屿的话一字一顿，像敲击在房间里的鼓点。
　　黎天洋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外面。
　　已经天光大亮，他想的是，沈文应该已经去开门营业了。
　　“我们可以走了吗？”狄屿抬起脚，猛地踹向林帷的膝盖，那人倒在他面前，哭着看向他。
　　黎天洋觉得这场面不应该存在于他的世界里，太戏剧化了，不真实。
　　他握住狄屿的手腕，带着人往外走。
　　“屿哥！”林帷又挣扎着站起来，紧紧追上来，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塞到狄屿的手里，“我有钱了，我拿到钱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咱们家买了回来，屿哥，我……”
　　“我的家。”狄屿拿好钥匙，眼神狠厉地看着林帷，“别他妈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那里跟你没关系！”
　　狄屿收回视线，轻声跟黎天洋说：“走吧。”
　　黎天洋看了眼林帷，对方也把目光投向他。
　　狄屿跟黎天洋就那样离开了，林帷在他们身后，看着黎天洋握着狄屿的手腕，那两人，衣服脏了，身上有伤，明明一副惨遭蹂躏的样子，却仿佛赢的是他们。
　　林帷在院子里怒吼了几声，抓着身边的人就打。
　　很多时候，有些错误，犯下之后是弥补不了的，道歉也没用，除非去死，不过即便是死了，或许对方也不会再多看一眼了。


第32章 
　　狄屿跟黎天洋走后不久，别墅的电话就响了。
　　林帷像条丧家犬一样过去接听，不出所料，是徐飞亮。
　　几天前徐飞亮找到了他，当时他正躲在澳门赌场附近的一个地下室里，没有钱，什么都没有，身上还惹了不少事儿。
　　他已经开始后悔了，在把狄屿的房子跟公司抵押出去之后就后悔了，只不过，一切都没办法回头了。
　　人生没有那么多可以重来的机会，甚至在某些事发生后，生命轨迹会彻底改变，别说重来了，连回头看的机会别人都不会给你。
　　他觉得自己可能某天就会被讨债或者寻仇的人抓到，暴打一顿是轻的，搞不好直接暴尸荒野。
　　那天徐飞亮的手下抓到他，他一度以为自己要这么死了。
　　不过，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舒服的大床上，只是身上并不舒服，被通打过之后，动一根手指都会牵扯到其他部位疼痛的肌肉。
　　他记得徐飞亮走进来时看着他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垃圾。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徐飞亮扯下领带的时候，林帷还以为他要睡自己。
　　他以前是从来没想过做这样的事的，但看着徐飞亮，却动了心思。
　　出卖身体就能活命，何乐而不为呢？
　　他知道自从他对狄屿做了那种事之后就不能算是人了，于是彻底自甘堕落，有时候觉得连条狗都比自己活得好。
　　只不过，徐飞亮并没有碰他的意思，只是告诉他：“我给你钱，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这辈子别出现在狄屿面前。”
　　这时候林帷才想起来，自己见过徐飞亮。
　　很久以前，一面之缘，还是在狄屿生日的时候，这人送来一份礼物，但没有过多交流。
　　“你不给我钱我也没脸见他了。”林帷此时还不知道狄屿在被他坑害之后过的是什么日子，但就像他说的，做了这种事，对方不找他就不错了，他哪敢回去找狄屿。
　　“你知道就好。”徐飞亮打量了几遍林帷，鄙夷地说，“也不知道他看上你什么。”
　　林帷被这句话刺痛，关于他跟狄屿，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只要一想起来就让他羞愧得恨不得去死，不过所谓去死，也只是想想罢了，他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那天徐飞亮留下一张卡，说是最近会安排他出国，去哪儿，还会不会回来，这个人什么都没说。
　　林帷毫无反抗的意思，因为或许被徐飞亮送走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那张卡一开始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没动，因为没意义，可是后来突然想起从前的家，他先是收买了这些看着他的打手，又去赎回了那栋房子。
　　找狄屿来的事，他自然是不敢让徐飞亮知道的，卡里的钱多得让他不敢相信，为了行动便利，在赎回房子之后，他把剩下的钱都拿出来，分给看管他的打手们。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了钱，自然有人愿意为自己办事。
　　让他们找狄屿过来，本来是想好好道歉再把房子还给对方，林帷已经不期待狄屿能原谅他，也不妄想还能跟对方再续前缘了，他铁了心听徐飞亮的话离开，留在这里多一天，都多一分煎熬。
　　只不过他没想到，依旧是不欢而散，曾经疼他的人，现在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狄屿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的欺骗和背叛。
　　“你见过狄屿了？”徐飞亮的声音冷得让林帷不寒而栗，他皱着眉警觉地扫视四周，不知道是徐飞亮看见了还是有人出卖了他。
　　“我在问你话。”
　　“是。”林帷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他很害怕，从一开始他就很害怕徐飞亮。
　　对方沉默了一下，然后挂断了电话。
　　没多久，徐飞亮来了，林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打了个半死。
　　徐飞亮踩着他的脸，恶狠狠地说：“你还把房子给他赎回来了？”
　　林帷已经说不出话来，双手抱着对方的脚踝，连求饶都不敢。
　　徐飞亮气急了，他咬牙切齿地猛踢了林帷一脚，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都要收线了的风筝又一次飞远了。
　　他驱车直奔狄屿家，那个林帷，就让他一辈子在地下室待着吧。


第33章 
　　狄屿跟黎天洋走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可以坐车的地方，他们俩一身很明显的外伤，在乘客不多的公交车上格外显眼。
　　两人坐在最后一排，狄屿手里攥着自己家的钥匙。
　　黎天洋心里倒是平静，像是看了场刺激的电影，现在电影散场了，也没给他留下太多精神层面的痕迹。
　　“这车是开去哪的？”狄屿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黎天洋抬头看公交车后门上方贴的路线图，好一会儿才说：“反正不是回家的。”
　　他的意思是回他家，狄屿也听得明白，只是后来再想想，似乎有些暧昧的嫌疑。
　　手里的钥匙有些硌手，狄屿低头盯着看，还是原来他熟悉的那一把，把房子弄走的那些人竟然连锁都没换。
　　“我们在下一站下车吧。”黎天洋看着窗外，此时他们已经离市中心不算太远，回家也没那么不方便了。
　　“好。”狄屿乖乖听话，可是答应之后才想到，他们根本就不是要往一处去。
　　尽管如此，狄屿还是跟着黎天洋下车了。
　　“还有15块钱。”黎天洋掏了掏口袋，“不够打车回去。”
　　狄屿也不吭声，站在一边看着黎天洋四处张望。
　　“那边有地铁站。”黎天洋像是突然松了口气，回头叫狄屿，“走吧。”
　　两个人对视的时候，都被彼此的模样逗笑了。
　　“你嘴角青了。”狄屿往前几步，跟黎天洋并肩走着。
　　“你太麻烦了。”黎天洋有点儿抱怨地说，“每次遇见你都有不好的事发生。”
　　难得黎天洋愿意说话，狄屿便也不计较他说什么。
　　“没办法，谁让我最近倒霉。”狄屿颠了颠手里的钥匙说，“你急着回去吗？跟我回家一趟吧。”
　　黎天洋惦记着他的面馆，但他不在沈文一个人也处理得了，只不过他不想跟狄屿走得太近，因为很明显，这人就是个大麻烦。
　　“不去。”黎天洋果断拒绝他，“你太烦了。”
　　“……我烦？”狄屿斜眼看看他，不悦地说，“全天下没几个比你更烦的人了！”
　　“你真是没良心。”两个人一起走进地铁站，黎天洋买了票，转身就走。
　　狄屿赶紧上前拉住他，理直气壮地说：“我没钱买票。”
　　他今天出来的时候就没带钱，跟那些人扭打的时候手机又不见了。
　　他发现自己真是丢手机丢上瘾了，这回没法再跟沈祁借钱买手机了。
　　黎天洋扭头看他，沉默了几秒钟，突然幼稚鬼上身，板着脸说：“求我。”
　　狄屿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这样的人，一瞬间不知道应该用哪种表情应对他。
　　“不求算了。”黎天洋转身就要走，被狄屿一把拉住。
　　狄屿的手心很热，刚才搓了半天钥匙，黎天洋的手腕很冰，还带着伤，被他这么一拉，刚好碰到了痛处。
　　“放手。”黎天洋微微皱眉，却不肯说自己疼。
　　“不放。”狄屿越攥越紧，“给我买票。”
　　“你这人就是用这样的态度求人吗？”
　　“我没求你。”狄屿看着黎天洋，说完之后，气势突然弱了下来，“我现在求你。”
　　黎天洋疑惑地看着他，觉得狄屿这个人比宋易还有毛病。
　　“求你，发发善心，给我买张票。”狄屿直接把黎天洋拉到自助售票机前面，不肯松手地说，“谢谢你。”
　　黎天洋原本就没想为难狄屿，只是觉得应该多少杀杀他的锐气，对方一服软，他自然也没了脾气。
　　买了票，一起往里面走。
　　黎天洋揉着自己的手腕说：“以后你招惹别人的时候，离我远一点。”
　　狄屿接二连三地被人家救，虽然心里不高兴，却也没有表现出来。
　　“对了，你手机。”上了地铁，他们俩找了个位置坐下，黎天洋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给他，“掉地上了。”
　　“竟然被你捡到了！”狄屿还以为手机又丢了，没想到一直被黎天洋收着。
　　黎天洋觉得自己才是最倒霉的那个，总是被跟自己无关的事卷进来，这回还搭上了一部手机，他捡了狄屿的，自己的却丢了。
　　地铁没开出几站，狄屿的手机响了。
　　来电人是徐飞亮，狄屿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黎天洋，见那人正闭目养神，也可能是真的睡着了，于是往旁边挪了挪，接了起来。
　　“你在哪？”徐飞亮的声音很平静，丝毫不像之前在林帷面前发狠的那个人。
　　“我有点事，在外面，怎么了吗？”狄屿现在面对徐飞亮的时候有些不自觉地打怵，他能保证自己不越界，却突然觉得没办法保证现在的徐飞亮还是从前那个什么都听他的那个徐飞亮。
　　“你不是让我帮忙找林帷？我这边有消息了，你在哪？我去找你。”
　　“不用了。”狄屿已经知道了林帷的下落，他了解那人的性格，经过这次之后，肯定还会来找自己，他们的恩怨，有得是时间可以处理，反倒是徐飞亮，惹上了未必好解脱。
　　“怎么？不找了？”
　　狄屿听着徐飞亮的声音突然有些紧张，是他先招惹的徐飞亮，现在又想把人踢开，强来是不行了，必须委婉地去解决。
　　“不是，”狄屿说，“我今天见过他了。”
　　徐飞亮示意司机靠边停车，冷着声音说：“哦？这么快就找到了？”
　　“是他找的我。”狄屿不想跟他多说，只想尽快挂断电话，“我这边还有点事，回头我再打给你好吗？”
　　徐飞亮靠着椅背眼神变得阴鸷，他轻声笑了下，对狄屿说：“好，那你先忙，晚上我叫人去接你，我们好好聊一聊。”


第34章 
　　狄屿看着车窗反射的自己时，觉得特别陌生。
　　过去的这些年，他几乎每天都会照镜子，无论是刮胡子时还是出门前打领带时，他都觉得自己是意气风发的，虽然不是什么二十岁的年轻人，却始终不觉得自己与他们有太大差别，如果非要找不同的话，他觉得自己比他们更成熟，在人生路上走得更平稳。
　　可现在，他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只是短短这些日子，像是颠覆了一整个人生。
　　他与远在千里外的妈妈通话，对方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疲惫。
　　只是，他依旧没有把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她，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想让她觉得这个儿子多没用。
　　有的时候人就是会这样，对某些人，偏偏就有那么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如果放下，会过得很好很轻松，但他就不选择那条好走的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狄屿也不例外。
　　黎天洋是什么时候睁眼的，狄屿并不知道，只是在他还发呆时，对方突然叫他说：“下车了。”
　　跟徐飞亮通完电话之后，他就有些魂不守舍，黎天洋跟他又说了一句什么，可他始终没听见。
　　到了地铁口，再往右转，几百米之后就是黎天洋的面馆。
　　狄屿突然说：“我能再求你一件事吗？”
　　到了饭口，沈文忙得团团转，可就是不见黎天洋的影子。
　　他早上来的时候，一弯腰准备开门就看见了掉在地上的一部手机，那是黎天洋的，他认识，手机在，人却不在，不知道哪儿去了。
　　平时就算黎天洋不过来也会打个电话跟他说一声，可今天没有，他又联系不上人，想着反正一个大男人丢不了，随便他好了。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周围的上班族差不多都回去上班了，顾客走光之后，沈文开始做打扫，一个人走进来，有气无力地说：“老板，一碗鸡蛋面。”
　　沈文抬头看过去，是以前来过很多次的那个人。
　　他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只记得也姓沈，好多次叫外卖，收货人一栏都是：沈先生。
　　“好嘞！”沈文放下手里的活儿，洗了把手，开始给沈祁做面。
　　沈祁看着窗外，心情沉重。
　　他今天本该去上班的，可是半夜狄屿走了之后，他就心绪不宁，天亮了人还没回来，他愈发的不安。
　　狄屿的脾气他懂，别扭得很，他想跟对方认错道歉，可怎么都等不到人。
　　他跟公司请了假，在所有狄屿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后来又在家等了一阵子，对方电话也不接，就是一副要断绝往来的样子。
　　沈祁难受，使劲儿用双手搓了搓脸。
　　“沈先生，面好了。”
　　沈祁吓了一跳，抬头看见老板端来了自己的面。
　　“谢谢。”他勉强笑了笑，“你竟然记得我姓什么。”
　　沈文对他也笑了一下，拿了一包纸巾放到他手边说：“当然记得，我也姓沈。”
　　沈祁经常吃这家的面，知道有两个老板，这位老板比另一位热情亲切得多，有时候他挺害怕那位的。
　　不过虽然经常来，甚至连外卖都总是习惯性地叫这家的面，但几乎没怎么聊过天。
　　“这么巧，真是缘分。”如果是平时，沈祁还能多聊几句，但现在，他实在没有那个心思。
　　他满心都是狄屿，那人不知去向，更不知道是否还会再回来。
　　“身体不舒服？”沈文不是个多嘴的人，但这会儿店里没有别的客人，这位沈先生又是常客，便想着多聊几句。
　　“没。”沈祁又是强颜欢笑，“有点累而已。”
　　沈文看出来他不愿意讲话，便也不再多说，自己去后面干活，让对方有事就叫他。
　　沈祁吃得很慢，一是因为累，二是因为吃完之后该何去何从他并不知道。
　　放下筷子的时候，沈祁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年轻的沈老板正在认真地整理外卖单据。
　　沈文感觉到沈祁的视线，也抬了头，两人对视一眼，沈祁立刻转了回来。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想着没准儿狄屿已经回家了。
　　就在他付钱要走的时候，门口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店铺另外那个老板，另一个就是沈祁苦苦寻找的狄屿。
　　“狄哥！”沈祁惊讶地叫他，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人，发现两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
　　沈文一见黎天洋回来了，也立马站起来，结果定睛一看，他这好兄弟竟然挂彩了。
　　“这是怎么了？”他把口袋里的手机递给黎天洋，“你手机，跟谁打架了？”
　　黎天洋一看自己手机没丢，心情好了点儿，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说：“没事儿，意外。”
　　狄屿没想到沈祁在这里，他本来是打算去黎天洋家躲一躲的，徐飞亮晚上要找他，肯定是去沈祁那里，那边他原本就不打算回去了，而他自己的家，也不排除被徐飞亮找到的可能。
　　黎天洋因为怕沈文担心，又丢了手机，只能过来先告诉对方一声然后再带着狄屿回家，却没想到，手机竟然没丢。
　　“狄哥，你受伤了！”沈祁关切地看着他，想要拉狄屿的手，但刚微微抬手，又收了回来。
　　“啊，没事。”狄屿现在看见沈祁有些尴尬，两人之前发生的事，现在回想起来，让他后悔不已。
　　“你真没事儿啊？”沈文小声儿问黎天洋，“你跟这人打起来了？”
　　“不是，我俩没事。”黎天洋不知道该怎么跟沈文解释他和狄屿的关系，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们俩的伤，索性什么都不解释了，说两句话就准备回家，“我这样在这儿不太好，回趟家，今天辛苦你了。”
　　“没事儿，你赶紧回去吧，家里有云南白药吧？你这伤的不轻啊！”
　　黎天洋跟沈文随便说了两句，然后准备叫上狄屿回家。
　　狄屿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跟沈祁有个交代，便在出门前说：“沈祁，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我没法接受，以后我的事儿我自己处理，也不麻烦你了，欠你的钱过段时间我会还给你，咱俩之间，就这样吧。”


第35章 
　　毫无指望地爱一个人就像夸父逐日，看得到，却偏偏永不会得到。
　　沈祁听完狄屿的话，愣在原地，手脚都定住，动不了。脊背像是有人将冰锥的尖抵在皮肤上，然后缓缓推入，刺痛的同时，凉意从那个地方也慢慢扩散到身体各处。
　　狄屿表现得很无情，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挖出来捧给沈祁看，对他说：看，这里真的没有你。
　　他明知不能再给沈祁任何希望，所以只能这样。
　　已经走到门口的黎天洋一回头发现狄屿不在，回头叫他：“走啊。”
　　狄屿看向他，最后又沉沉地看了一眼沈祁，然后起步往外，毫无预警地拉住了黎天洋的手腕。
　　黎天洋不算个迟钝的人，很多时候他对一些事没有反应只是因为事不关己或者懒得管，这会儿摆在眼前的“我爱你你却不爱我”的戏码再明白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抽的什么风，竟然就反手握住了狄屿，拉着人默不作声地往家走。
　　狄屿对他的行为惊讶不已，但没做什么过继的反应，除了心跳有些加速之外，毫无破绽地跟黎天洋一起离开了。
　　沈祁的眼睛紧盯着那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他从来都不知道狄屿跟这个面馆老板有什么关系，就在昨天，他们三个碰见，他还以为狄屿是出来找自己的。
　　“沈齐？”沈文终于从震惊中走出来，刚刚他听见这位沈先生名字的时候正在跟黎天洋说话，这两个字命中了他最敏感的神经，已经好多年没听见这个名字，他藏好的惦念顷刻被挖出暴晒。
　　沈祁呆愣愣地看向叫他的人，这个沈老板一脸惊诧地看着他。
　　“你也叫沈齐？”
　　沈祁现在什么力气都没有，他跌坐在椅子上发呆，不回答沈文的话。
　　他的爱情彻底失败了，虽然从前没成功过，但起码他可以一直自我安慰暂时还没失败，可是今天，在他做了愚蠢的举动之后，狄屿给了他一记强有力的回击。
　　沈文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外面阳光斜洒进来，可是只照得到门口的两排桌椅，到不了他们在的地方。
　　从面馆出来百米之后就是个转角，转过去了，再回头，刚刚交谈过的人就怎么都看不见他们了。
　　狄屿跟黎天洋握着的手松开了，两个人竟然莫名尴尬起来。
　　“他挺伤心的。”黎天洋先开了口。
　　狄屿瞥了他一眼，发现这个人比之前话多了不少。
　　“我像个罪人。”如果放在以前，狄屿不会觉得这样对沈祁有什么可愧疚的，但现在，他身处困境，对方在最开始给了他最大程度的帮助，他觉得或许这有忘恩负义的嫌疑。
　　“不能这么说。”黎天洋看着前方，漫不经心地说，“爱情里，不被爱却不肯放手的人才是罪人。”
　　狄屿想到了宋易，当初黎天洋被纠缠，是不是觉得宋易对他也是一种“犯罪”？
　　“他们所犯的罪是不爱惜自己，有时候爱情不是争取就能得到的，更多的时候，爱自己比较重要。”
　　狄屿听着黎天洋的话，像是从远方被风吹来的，又像是打他心底里迸发出来的，忽远忽近，却异常清晰。
　　“你说得对，还是爱自己比较重要。”狄屿苦笑一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狄屿总算明白黎天洋为什么始终活得像个置身于世界之外的人，简单来说就是自私。
　　但这没什么不好，在有限的生命里，自己开心才是究极任务。
　　“这么说，我得好好谢谢你。”狄屿突然笑着看向黎天洋，“你这么个爱惜自己的人竟然一再对我出手相救，不如我这条命就给你了，也算是好好答谢过了。”
　　黎天洋也笑了，这一笑扯得嘴角的伤有些疼。
　　“我可不要你的命，只要跟你遇见，我就没好事儿。”黎天洋微微扭头看见正对着自己笑的狄屿说，“你可真是太麻烦了。”
　　两个人突然间都大笑起来，却也不知道到底在笑些什么。
　　可人活着，很多事本来就是无解的，比如黎天洋为什么总会下意识地帮狄屿，比如狄屿为什么看着黎天洋时有些不愿移开视线。
　　午后的日光晒得路人皱起了眉，偶尔行色匆匆走过的人会好奇地看向这两个脸上有着淤青的男人，这些人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正如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么。
　　很多年后，狄屿趴在黎天洋的病床边，握着他的手，想起这一幕，觉得他们笑的大概是生活，以及让人捉摸不透的命运吧。


第36章 
　　第二次来黎天洋家，狄屿觉得好像过去的这段时间对于这个男人来说是静止的，什么都没有改变，甚至厨房里水杯放置的位置都还是那个地方。
　　上次来时，他还对黎天洋害死宋易的事耿耿于怀，可现在，心情大不同之前。
　　“我去插上热水器，等会儿你洗个澡再擦药。”黎天洋换了鞋也不多管狄屿，似乎认定了他自己能自如地在家里活动。
　　“那你呢？”狄屿从鞋柜里找出之前穿过的那双拖鞋，换好，就如黎天洋所想的那样，自在地跟着走了进来。
　　“你洗完我再洗。”黎天洋不再多管他，进去找药箱。
　　狄屿穿着这身衣服又是打架又是干嘛的，觉得自己身上脏，于是看了一眼沙发，没过去坐。
　　他走到阳台，看见有一包烟，直接拿起来点了一支。
　　眯着眼吞云吐雾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真的像黎天洋说的那样，总是给他带来麻烦，可是也挺巧，每次出手帮他的都是黎天洋。
　　想到这里，狄屿突然淡淡笑了一下，黎天洋不同于沈祁，按理来说，以这家伙的性格，冷眼看着自己被人打死都不奇怪，可他没有，甚至还因为自己也被抓了去，这样的人到底是傻还是太善良，亦或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心思？
　　狄屿想着这些，觉得还是看不懂这个人。
　　黎天洋拿着云南白药出来，找了一圈没见到狄屿，顿时有些紧张，又回到客厅的时候，听见有人咳嗽，往阳台一看，那家伙在那儿抽烟呢。
　　他把云南白药放在茶几上，在过去找狄屿之前，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对方的背影。
　　相比于上次来他家，狄屿又有了变化。
　　那时候身上的傲气好像不见了，更多的是无奈和疲惫。
　　他想起那个林帷，看起来很普通的一个男人，却因为这个普通的男人，将原本高傲的狄屿摔得一身伤痕。
　　遇人不淑，大概就是这样的。
　　好像每个人这一辈子都会遇见那么几个给自己设置路障的家伙，有时候只是摔倒擦破个皮，有时候却会疼得无法站立。
　　他希望林帷对于狄屿而言只是个一觉就能踹开的路障，希望这个人不会被打倒。
　　可要是问他为什么这样希望，黎天洋自己也给不了答案。
　　他走过去，一打开阳台的拉门，熟悉的烟味儿袭面而来。
　　狄屿回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抽了你一根烟，不介意吧？”
　　黎天洋淡淡地看了他一下，然后就收回视线，关好门，也拿出一支烟：“介意。”
　　“切，小气。”狄屿的笑意更明显了，他看着黎天洋熟练地点烟，说，“其实你这样，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
　　他不太想说黎天洋像什么神仙，太矫情了，大男人说这种像是小女生之间的肉麻话，他有些受不了，可又找不到恰当的词来形容对方，只好改了语序：“你看着比较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还会抽烟。”
　　黎天洋斜眼看了看他，吐出一口烟，没什么感情地说：“看到的，不一定都是真的。”
　　狄屿看着他，烟慢慢地燃烧着。
　　午后的阳台温度比室内还高，有些灼热的阳光隔着玻璃窗泼进来，皮肤的毛孔都张开了。
　　看到的不一定都是真的，有时候眼睛是会骗人的。
　　眼睛会骗人，脑子会短路，但心不会，它其实始终知道人该往哪个方向走，只不过跟大脑没有达成一致，被混乱的脑子搅得不得安宁。
　　狄屿的烟快燃尽了，却没有继续抽下去。
　　他轻声叫眼前的男人：“黎天洋。”
　　对方扭头看他，额头跟鼻尖还有渗出来的点点汗珠。
　　狄屿突然上前，闭上眼，吻住了黎天洋的嘴唇。
　　两张有着同样味道的嘴唇在烟雾缭绕的阳台上互相碰撞，时间于他们俩而言仿佛静止，烧长的烟灰径自孤独地落下，提醒着世界一切还在照常运行。
　　没有人加深这个吻，黎天洋不可能，狄屿也没这么做。
　　他退回来，食指跟中指间夹着的烟燃尽，烫了他的手。
　　黎天洋身体没动，眼神却始终跟随着狄屿，他看着对方烫了手指之后低声咒骂，看着对方将烟头按灭在黑色的烟灰缸，看着对方看也不看他地开门出去，把这一阳台的烟味儿跟暖阳都留给他自己。
　　他听见客厅有物品撞击的声音，转头看过去，是狄屿撞歪了茶几又碰倒了花瓶。
　　花瓶没碎，但估计摔坏了边角，里面没有插着花，可不知什么时候倒进去的水洒了出来。
　　似乎一片狼藉。
　　黎天洋按灭了烟，打开窗户让烟雾散尽，然后也从阳台回到了客厅里。


第37章 
　　狄屿的脑子是混乱的，他前所未有的想从这里跑出去。
　　撞到茶几的痛觉让他知道刚刚并非幻觉，他是真的再一次亲了黎天洋。
　　并不是恶作剧，不是想要捉弄那个人，跟上一次闹剧似的亲吻是完全不同的心情。他只是突然好奇，黎天洋是不是喜欢他，也想知道，像对方那样似乎总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人，突然被人吻一下，会有怎样的反应。
　　结果，毫无反应。
　　这对狄屿来说，又羞耻又可怕，他从来都不是个冲动的人，却做出了这样的事。
　　这样的自己，跟对黎天洋纠缠不休的宋易又有什么区别呢？
　　而他又是出于什么心理，要去吻对方，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黎天洋从阳台出来，狄屿回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对视，只有不到一秒的时间。
　　狄屿也不顾被他搞得乱糟糟的客厅，抬腿就要走，黎天洋赶紧上前，把人按在了玄关的墙上。
　　“去哪？”黎天洋冷着脸问。
　　狄屿发誓，当年他向林帷求婚时都没这么紧张这么尴尬，他不敢看黎天洋，害怕对方多问他什么，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可狄屿还是出了汗。
　　黎天洋瞪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眼前这个做了坏事却一言不发的男人眼睛始终不肯落在自己身上，黎天洋也不在意，只觉得自己有些呼吸紊乱。
　　他从来没有跟别人接过吻。
　　狄屿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吻他的人，上次，和这次。
　　尽管以前宋易总是不肯放过他，但事实上也不敢轻易太靠近他，那些没日没夜的纠缠换来的都是他的冷脸相对，宋易曾经在他面前脱光了搔首弄姿，被黎天洋无情地连人带衣服都丢了出去。
　　黎天洋自己也知道这些年来他有多情感迟钝，钝到像是关着爱欲的那扇门都已经生了锈。关于爱情和恋情，他所有的感知都来自于宋易，而宋易带给他的无非就是：烦、恼、吵、厌。
　　他厌烦那样的对象，厌烦那样粘腻的关系，也因此对爱情不抱期望，不想参与。
　　可是现在，那把生锈的铁门像是正在经历着一场地震，门上的铁锈在逐渐剥离，狄屿从地震中仓皇跑来，只需一脚，就能踹开那扇门。
　　“去洗澡。”黎天洋用命令般的口吻说完，一把拉住狄屿的手腕，将人带到了卫生间门前。
　　狄屿有些出乎意料，他还记得那次他吻了黎天洋之后，被这个人无情地扫地出门。
　　他扭头看着黎天洋，这一次轮到黎天洋不敢看向他。
　　感情这个东西从来都没什么道理可言，曾经林帷问过狄屿为什么爱他，狄屿说不出来，宋易也问过黎天洋为什么不爱他，黎天洋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有些人的爱情需要日久才能萌芽，有些人却只需要交换一个眼神而已。
　　也有些人，从来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自己能拥有爱情，他一再将感情封闭，却还是被莫名其妙闯进来的人撞破了那张假装是堡垒的窗纸。
　　狄屿洗澡的时候，黎天洋一直面对卫生间站着，里面传来水声，他的大脑空白一片。
　　如果说自己因为一个吻就对那个人产生了好感，显然是不可能的，只是黎天洋发现，他刚刚将人按在墙上时，确实很想直接吻下去。
　　这冲动来自于哪里？究竟是不是那个吻？
　　黎天洋觉得需要时间思考，他不愿承认自己是这么一个肤浅的人。
　　狄屿站在花洒下，脏衣服丢到了旁边的洗衣机里。
　　身上青青紫紫，他估摸着黎天洋也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水从头顶洒下来，有些进了嘴里，他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闭上眼睛，轻轻吻了吻自己的手心。
　　下体有了反应，他闭眼时脑中的成像是黎天洋。
　　究竟怎么就对那个人产生了欲望？狄屿觉得不可思议。
　　他试图将黎天洋换成林帷、沈祁甚至于徐飞亮，结果这三个人成功地扑灭了他的欲火。
　　他放下手，转过身就是糊了一层雾气的镜子。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快速洗完了澡。
　　他其实已经过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也不是不能谈感情，只是，对象有些不对，黎天洋大概不会爱他。


第38章 
　　狄屿洗完澡，水声一停黎天洋就敲响了卫生间的门。
　　只有轻轻的两下，却好像对方的手指并不是敲击在门上而是敲在了他期待着什么的心上。
　　“等一下！马上就好！”几秒钟之内狄屿试想过如果自己直接打开门，是遂了对方的意愿还是会让那人更加厌烦自己。
　　他没那么做，从小到大根植在骨子里的自尊心让他没办法做得那么彻底，尽管很想试试，却还是把那念头锁回了脑子里。
　　“洗完了吗？给你睡衣。”黎天洋老早就找好了睡衣站在门口等着，他们俩的衣服都脏兮兮的，肯定不能继续传。
　　狄屿一听，悬着的心落下来，却也有些失望。
　　他看了一眼被自己丢在洗衣机里的衣服，然后将门打开一个缝隙，伸出手把睡衣拿进来了。
　　“脏衣服我放在洗衣机里了。”
　　“嗯。”
　　卫生间的门又关上了，留给黎天洋的是沐浴后的香气还有微热的水蒸气。
　　曾经抚摸过狄屿身体的水蒸气此刻朝着黎天洋的脸扑过来，热腾腾的，蒸得他毛孔都张开了。
　　“徐总，有消息了。”
　　徐飞亮坐在车里，眼睛看着马路对面的小区。
　　半个小时前，他看着狄屿跟一个男人一起走了进去，然后再没出来过。
　　之前从林帷那边离开后他原本打算直奔狄屿家，但临时改了路线，去了他暂时借住的那个地方。
　　前几天狄屿主动找他的那个晚上，他亲自送对方回去。
　　不过没有等到回来的狄屿，却看见了一脸焦急的沈祁。
　　徐飞亮知道沈祁这个人，狄屿的秘书，他没想到这段日子狄屿是跟这个人生活在一起。
　　这些年来徐飞亮始终对狄屿拒绝自己这件事耿耿于怀，明明他们是最熟悉彼此的，也是最亲近的，可为什么偏偏不能在一起？
　　他本以为狄屿拒绝他是因为没办法接受男人，但后来却发现，并非如此。
　　没了一个林帷，立刻又有了一个沈祁，说到底，在他面前端着架子的狄屿也不过是个流连花丛的伪君子。
　　徐飞亮承认自己嫉妒，嫉妒林帷，嫉妒沈祁，嫉妒所有占有过狄屿的人，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确定自己对狄屿的爱有多少了，但明白地知道，占有欲越来越强了。
　　他想把狄屿在他面前戴着的面具跟衣服一起撕掉，让他露出下流的真面目。
　　徐飞亮叫司机跟着沈祁，从小区到面馆，没多久就真的看见了狄屿。
　　隔着一条马路，当狄屿走进那家面馆的时候他并没有过分关注他身边的另一个男人，只当是去找沈祁。
　　但很快，狄屿出来了，跟一个完全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牵着手。
　　前所未有的怒火中烧，徐飞亮愤恨不已，接着就到了这个地方。
　　叫人去打听，才知道，那男人叫黎天洋，是那个面馆的老板，至于他们为什么搞在一起，暂时还没有消息。
　　徐飞亮一直看着里面，手里的电话被他把玩着，几分钟之后，他拨了一个号码，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等会儿我给你个地址，把那个店给我砸了。”
　　他声音阴沉，眼睛始终没离开对面的小区：“还有，留点消息给他们，就说是林帷让你们砸的。”
　　徐飞亮挂了电话，看了一眼时间，他跟狄屿说好晚上去接他，现在是三点多，还有三个小时。
　　他突然很想知道狄屿到底打算怎么应对自己。
　　“沈先生，你没事吧？”沈文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沈祁旁边，手里攥着纸，却不知道应不应该递给对方。
　　自从狄屿跟黎天洋走了，沈祁就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开始只是发呆，然后眼睛慢慢变红，现在，眼看着泪珠就要滚下来了。
　　沈文不太会安慰人，但他也看得出来，这个人现在很伤心。
　　刚才发生的事他都看在眼里，说得直白一点，大概就是他好兄弟黎天洋抢走了沈祁喜欢的人。
　　沈文觉得特别突然，他从来没听黎天洋说过喜欢谁，甚至除了他之外，这家伙也没有什么走得近的朋友，以前那个总是缠着他的宋易不久前去世了，那之后，黎天洋的生活就安静得只剩下他一个人。
　　沈文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有太多面，眼睛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心感受到的也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发生在他们平凡的日子里平凡却不被别人所知的事情。
　　沈祁突然抬手擦了擦眼泪，沈文赶紧把纸给他，微微蹙眉说：“哭完了我请你看电影吧。”


第39章 
　　沈祁还是一个人回了家，红着眼睛，像个没出息的落魄流浪汉。
　　他丝毫不奇怪狄屿会拒绝他，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们之间的平衡，却没想过，告别的日子来得这么快。
　　面馆的沈老板是个好人，给他递纸巾，安慰他，劝他。
　　只是感情的事，不是别人劝一劝就能释怀的。
　　他开门的时候，钥匙不小心掉在地上，哗啦一声，像是同时掉地碎裂的还有他的爱情，他特别难过，如此卑微地爱着一个人最终也还是逃不过被拒绝的命运。
　　他干脆在门口靠着房门坐下来，抱着膝盖，看着对面楼梯间的窗户发呆。
　　所有关于狄屿的记忆都模糊了，只剩下那个人果决地离开他时的背影。
　　一切尘埃落地，触摸不到的人就留在心里吧。
　　狄屿从浴室出来，穿着黎天洋给他准备的睡衣。
　　终于洗干净，尽管身上还有青青紫紫的伤，但好歹舒服了些，他穿着拖鞋，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寻着香味儿和声音去了厨房。
　　黎天洋在炒菜，原本没什么感觉的狄屿一闻到这味道立刻就饿了。
　　“好香。”狄屿走进去，站在他旁边看着锅里被颠来倒去的食材。
　　黎天洋没有吭声，微微偏头看了一眼狄屿。身边的人洗的干干净净，带着刚从浴室出来的热气还有沐浴露柔和的香气。
　　“这里油烟大，你出去等着吃饭吧。”这道菜炒得差不多了，黎天洋转身要去拿盘子。
　　狄屿反应快，抢先一步从后面的架子上把盘子拿过来还用水冲了一遍。
　　盘子放好，黎天洋把炒得色香味儿俱全的菜倒进去，然后准备做下一道菜。
　　“你先去洗澡吧。”狄屿把潮湿的毛巾搭在黎天洋肩膀上，从对方手里接过炒锅，笑着说，“我来露一手。”
　　黎天洋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狄屿什么都不会做，毕竟上次在他家，这人除了吃饭睡觉抽烟发呆，几乎没做什么别的事。
　　“你可以？”
　　狄屿看着黎天洋一脸怀疑的样儿起了好胜心，他把人推出去，然后说：“你就等着吧！”
　　厨房的拉门被狄屿一把关上，门外的黎天洋从肩上把那条被对方用过的毛巾拿下来握在手里，看着那扇门，淡淡地笑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一些变化，黎天洋把毛巾挂在衣架上，然后进去洗澡，他不知道这变化是因为什么，刚才的吻还是患难之后的惺惺相惜？
　　浴室里还残留着刚刚洗过澡的痕迹，黎天洋打开花洒的时候觉得自己非常下流，因为他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狄屿，不仅如此，他还勃起了。
　　除非是生理疾病或因外力导致性功能有障碍，否则一般来说，男人确实很喜欢用下半身去思考。
　　黎天洋也不例外。
　　水声很大，他听不到厨房的声音。他相信厨房吸油烟机的声音也足够盖住他在浴室发出的暧昧动静。
　　他的手握着自己硬邦邦的性器，喘着粗气来回套弄着。
　　他很少自慰，就算自慰也很少会幻想身边的人。
　　但这次，他满心满脑都是狄屿，在这个不为人知的狭小世界里，狄屿无所不用其极地勾引着他，锁骨、乳头、小腹，还有转过身去曲线动人的臀部。
　　黎天洋很快就射了，这是狄屿带给他的性快感。
　　射精之后的黎天洋看着手上的精液被淋下来的水一点点冲走，可他对狄屿的欲望却没有彻底消退。
　　至此，他终于明白，自己在莫名其妙的几次见面之后，竟然爱上了狄屿。
　　之所以说爱，是因为他太明白自己，不爱的人也勾不起他的欲望。
　　有些人可以灵肉分离，可他不行。
　　他站在花洒下面，手攥成了拳头，闭上眼，淋着水放空自己。
　　这些年来的所有矜持在此刻溃不成军，他一时间没办法决定到底应该往哪边走。
　　他是对狄屿动心了，这心动来得毫无缘由，那家伙明明就是个大麻烦，他却恨不得从此以后所有的事情都替对方扛。
　　本来以为自己是个看淡一切把世界所有情感和欲望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也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忍受寂寞享受寂寞，却未曾想到，原来自己也是个普通人。
　　因为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所以也会遇到一掌就能把他击倒在地的对手，甚至说，对方不需要出招，只一个表情他就沦陷了。
　　黎天洋苦笑，没想到自己也免不了落入俗套里。
　　他快速洗干净自己，关上花洒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刚刚拿睡衣给狄屿的自己竟然忘了带一件干净衣服进来。


第40章 
　　黎天洋的人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尴尬，拉开门就能听见他喜欢的人在厨房炒菜的声音，而他却没有一件干净的衣服能让他穿着出去和那人见面。
　　他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丢进洗衣机的脏衣服，那里面还有刚刚狄屿扔进去的那一身。
　　倒不是有严重的洁癖，他只是觉得洗干净了再穿脏衣服那这个澡无异于白洗了。
　　黎天洋把卫生间的门微微拉开一条缝隙，从这里走到卧室也没几步，快点儿的话应该不会那么巧被看到。
　　后来黎天洋再回忆这段儿的时候觉得自己那一瞬间可能是脑子真的进水了，做事从来都深思熟虑的他竟然做出了那么像呆头呆脑愣头青的举动。
　　他拉开门，鬼鬼祟祟小心翼翼地往卧室走，然而刚跨出来，厨房炒菜的声音就停了，黎天洋突然紧张起来，想要快步跑进去，结果……
　　“你……”狄屿只是出来想问问是现在就把菜盛出来还是等一会儿，结果就看见一丝不挂的黎天洋像个准备偷渡的难民，蹑手蹑脚的样子倒是挺有趣的。
　　黎天洋怎么都没想到这事儿这么寸，狄屿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就赶上了这么一个时候。
　　他也没心思跟那人多纠缠了，二话不说跑进了卧室，在卫生间跟卧室之间的地板上留下了湿漉漉的痕迹。
　　狄屿看着那人关上门，忍不住笑了起来。
　　黎天洋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被人抓住裸奔的感觉和被狄屿发现自己意淫对方自慰的感觉差不多，总之，都是极度羞耻。
　　他在卧室里把自己擦干，然后翻箱倒柜却怎么都找不到自己平时穿的那身睡衣，站在衣柜前抓狂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那身睡衣现在正穿在狄屿的身上。
　　他觉得特别可笑，自己特别可笑，平时冷静理智得像是看透一切的人现在却慌慌张张，心里的整个世界都被搅合乱了。
　　他随便找了件T恤套上，又翻了条家居裤出来，走到门口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觉得有点儿没脸见狄屿。
　　那人得怎么想自己？
　　裸奔，真是丢死人了。
　　没有一个人不想在自己心上人面前表现得永远完美，他希望对方想起他的时候永远是赞赏的态度。可是因为刚才的事，估计这一切都破灭了。
　　他抬手扒拉了一下自己还滴着水珠的头发，满心愁绪地开了门。
　　黎天洋换衣服的时候狄屿点了根烟往他卧室门口一站，烟雾缭绕，味道浓烈。
　　狄屿觉得自己就像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探险者，他想要更接近黎天洋，最好是能彻底地探索一下那人的世界。
　　“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在屋子里抽烟？”黎天洋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过多责备的意思，只是觉得尴尬，又觉得此刻靠着墙抽烟的狄屿很性感。
　　眼前的这个男人穿着自己的睡衣，抽着自己的烟，懒洋洋地靠在那里，吐出烟圈的时候嘴巴微微撅起，像是在索吻。
　　黎天洋盯着他的嘴巴看，气氛变得暧昧起来。
　　“没有。”狄屿没有说谎，黎天洋从来都没这样告诉过他，之前一直去阳台，只是因为习惯罢了。
　　“那我现在告诉你了。”黎天洋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土崩瓦解了，他看着狄屿的喉结微微抖动了一下，是那个家伙笑了。
　　“如果我偏不听话呢？”狄屿叼着烟，戏谑地看着黎天洋。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得很危险，如果弄巧成拙，他将成为第二个宋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以前疼爱的表弟竟然成了他不愿重蹈的覆辙，他把宋易当做前车之鉴，跟宋易爱上了同一个人。
　　黎天洋定定地看着他，像是想要把狄屿刻在眼睛里。
　　“快抽完了。”狄屿看着毫无反应的黎天洋，已经预感到下一秒自己可能又会被赶走。
　　然而他预想中的一幕没有发生，黎天洋突然一把拉过他，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抢过烟按灭在了身后卧室的门上。
　　狄屿毫无准备地被黎天洋吻住了嘴唇，但对此熟门熟路的他很快就双手拥住对方，热情地回应起来。
　　这个吻与之前的两次都不同。
　　它激烈、充满着情欲，更重要的是，这一次，是黎天洋主动的。


第41章 
　　毫无章法的吻却让狄屿前所未有的兴奋，能让黎天洋主动吻他，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他一直以为，这个男人没有情欲。
　　他们相拥着进了卧室，黎天洋直接将狄屿翻倒在了床上，深蓝色的格子床单瞬间起了皱褶，可是没人理会它，他们正沉浸在彼此的拥吻中。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不会做爱的男人，当狄屿的手过去扯黎天洋的家居裤时，他睡衣的扣子已经被对方解开了。
　　什么话都不用说，说多了反而显得尴尬做作。
　　四颗扣子，黎天洋熟门熟路地解开后抬手一扒，狄屿的胸膛跟肩膀就裸露在了他的面前。
　　男人们身体的构造完全相同，皮肤也不像女人那样过于细腻顺滑甚至看不到毛孔，可是被情欲泼了一身的男人有时更动人。
　　狄屿的身体半遮半露，仰躺在床上，嘴唇微张，双眼迷离，他看着黎天洋，掌心温柔地抚摸着对方的脸。
　　黎天洋俯身，含住狄屿不知道什么时候挺立起来的乳头，硬硬的一个小疙瘩，被他的舌头不停地戏弄着。
　　狄屿开始粗喘，下体勃起后顶住了黎天洋的小腹。
　　他猛地想起沈祁求欢的那个晚上，终于明白，做爱还是要跟喜欢的人才痛快。
　　被舔弄得神魂颠倒的狄屿抓住黎天洋的T恤试图扯下来，但两人都太匆忙慌张，磕磕绊绊半天才终于把那件碍事的衣服给丢到了一边。
　　黎天洋一反常态地主动，他直接脱了自己的裤子，连一条遮羞的内裤都没留。
　　这样的他在狄屿看来更让人兴奋，全身一丝不挂，有汗水顺着脸颊一路流到了脖子上。
　　黎天洋站在床边，狄屿爬过去吻他。
　　跪在床上，双手怀抱着对方，湿润的嘴唇跟舌头在黎天洋的身上留下侵略后的痕迹，狄屿觉得今天跟以前都不同，不知道是因为黎天洋这个人看起来太难攻略还是因为太久没有性生活导致他无比饥渴，总之，他觉得，此刻就算黎天洋要用最羞耻的姿势跟他做爱，他都不会拒绝。
　　再次被扑倒在床上，狄屿的睡裤被扒掉，黎天洋觉得呼吸急促，大脑快要缺氧。
　　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一个男人的身体，关于狄屿的一切，包括每一根发丝、每一寸皮肤、每一声呻吟，他都想拥有。
　　黎天洋吻他的脖颈，在上面狠狠吸出了一个吻痕，狄屿没忍住，轻哼一声，却勾得黎天洋几乎失了智。
　　纠缠在一起的两个男人疯狂地亲吻彼此，抚摸彼此，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掌纹都印在对方的身上。
　　黎天洋的手从后面伸进狄屿内裤里，用力揉捏着那软软的臀瓣，从来没被这样对待过的狄屿只觉得欲火狂烧，根本没有心思去思考他跟黎天洋谁上谁下的问题。
　　这种事情不需要考虑，情之所至，自然就分出了上下。
　　狄屿觉得难耐，他向来受不了太久的前戏，那只会让他烧得更加肆意疯狂。
　　他猛地抱着黎天洋翻了身，双腿跪在对方身体两侧，眼睛直勾勾地与对方对视，微微一笑，扯下了还挂在他身上的睡衣。
　　黎天洋这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的男人哪儿受得了狄屿这般诱惑，那个笑迷得他性器又胀大了几分。
　　狄屿还穿着内裤，前端却已经被晕湿，像是情欲在上面写的字，看不清笔画，只能去意会。
　　他一低头就看见黎天洋粗粗长长的性器在跟自己打招呼，稍微往后退了退，一手握住，然后说：“真大。真漂亮。”
　　黎天洋不知道别的男人性器都长什么样，他以前对自己的这根东西也没有过多的关注，但狄屿说大就大，狄屿说漂亮那就是漂亮。
　　他突然很庆幸自己的这根东西长得还不赖，讨了心上人的欢心。
　　狄屿用手套弄了两下，掌心感受得到这炽热性器有多么的兴奋。
　　他低头，亲吻了一下龟头，又伸出舌头舔了舔。
　　那顶端溢出来的液体让他颤栗，那不只是黎天洋身体自然分泌的液体，更是这个人对自己掩藏不住的欲望。
　　他的一吻一舔，让黎天洋发出了舒爽的一声低吟，陷在情欲里的他嗓音有些低哑，似乎想要压抑，却对自己无可奈何。
　　狄屿把脸贴上去，滚烫的脸和滚烫的性器靠在一起，不知道哪个更热一些。
　　他笑着看黎天洋，问他：“想不想让我给你口交？”


第42章 
　　一个虽然不能说是情场高手，但至少对床事游刃有余，而另一个，毫无经验，在今日之前全凭自给自足。
　　同为男人，狄屿太清楚如何挑逗黎天洋，平日里再理智冷淡的人到了床上也必须剥下那一层假象。
　　他不等黎天洋回答，张开嘴，含住了龟头，吮吸两下之后，用舌尖围着其打转。
　　他听得到对方逐渐急促粗重的喘息，他就像一个战场上的将军，眼看着就要成功破城了。
　　狄屿喜欢听黎天洋压抑的低吟，这比他从前听过的那些放肆的呻吟更让他心神荡漾。
　　伸手去抚摸对方赤裸的身体，在小腹徘徊之后，游走到了胸前。
　　身体和乳头双重的刺激让黎天洋的欲望已经快要攀至最高点，他难以忍受地按着狄屿的头让他吞得更深。
　　猝不及防被按了头的狄屿被对方的性器抵到了喉咙，条件反射般地一阵干呕。
　　黎天洋没经验，被他这种反应弄得紧张起来，赶紧放手，起身抱住狄屿道歉：“对不起……”
　　狄屿呕了两下，缓了过来，也不说什么，抬头跟黎天洋接吻。
　　两人又一起倒下，黎天洋用膝盖顶开了狄屿的双腿。
　　他往下亲吻，然后学着狄屿刚才的样子问：“要不要我给你口交？”
　　狄屿平躺着，垂下眼看着伏在自己身前的黎天洋：“你会吗？”
　　黎天洋尴尬一笑，凑上去在狄屿肩膀咬了个齿痕出来：“试试。”
　　他又回到那两条双腿之间的地带，内裤前端的晕湿惹得人无限遐想。
　　俯身，亲吻，隔着内裤嗅着那里的味道。
　　男性荷尔蒙的气味让黎天洋有些难以自持，他伸出舌尖，舔弄着被内裤包裹着的那个地带。
　　狄屿的三角内裤边缘有耻毛露出，搔得黎天洋脸颊发痒，心里更痒。
　　他张嘴去含那鼓鼓囊囊的一包，用口水彻底打湿了布料。
　　狄屿仰躺在那里享受着这样的侍弄，手指在黎天洋的发间来回拨弄。
　　他听见黎天洋说：“我想要你。”
　　这种事在床上说出来，无疑是调情的最佳例句，狄屿微微一笑，双手抓住自己的内裤边缘，边往下脱边说：“那就拿去。”
　　眼前的狄屿实在太诱人，发丝凌乱嘴唇红润，他说的每个字都染着情欲，让黎天洋想把他拆吃入腹。
　　得到了应允，黎天洋一把扯下那条碍事的内裤，埋头在狄屿腿间亲吻，大腿根部、杂乱的耻毛间以及那根挺立着的写满了男性欲望的阴茎。
　　他的手伸向后面，捏了一把狄屿的臀，然后突然将人翻转过去，贪婪地亲吻着柔软的臀丘。
　　在从前，上床的时候狄屿永远都拥有着绝对的控制权，他是性事的主导者，用自己的权杖引领对方攀上欲望的高峰。
　　但这次，他明显感觉到自己一直在谦让着黎天洋，心里有什么变了，相比于打开对方的身体，他更想迎接这个男人。
　　狄屿趴在床上，反手拉住黎天洋的手臂问：“有乳液吗？”
　　黎天洋一愣，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狄屿有些泄气：“没有的话，不太好做。”
　　“好像是有。”黎天洋有些顾虑，那瓶东西比较特殊，“但是，是宋易留下的。”
　　在床上提起别人的名字总归是扫兴的，可狄屿难得不介意，他笑了笑，微微侧身，抚摸黎天洋的脸：“那还愣着干嘛？赶快去拿，我等不及了。”
　　他其实还能忍一忍，但怕黎天洋等不及。
　　那瓶润滑剂是以前宋易来时藏在这里的，后来黎天洋大扫除发现，本来想丢掉，结果随手放在那里就忘了。
　　没想到，现在竟然真的有了它的用武之地，虽然使用的对象并不是它的主人。
　　经历了艰难的扩张过程，狄屿在黎天洋的手指搅弄下就几乎要高潮，他觉得这很不可思议，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黎天洋侧躺在狄屿身边，两人相拥的同时，对方的一条腿搭在他身上，而他的一只手始终在那温暖的后穴里作乱。
　　狄屿用力吻着黎天洋，以此来缓解一开始的不适跟后来的饥渴，觉得差不多了之后，他死死地抱住面前的男人说：“可以了，插我吧。”
　　直白粗俗的话让黎天洋放弃矜持，他抽出手，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我要进去了。”黎天洋掰开狄屿的臀瓣看了看，然后握住自己的性器，将龟头抵在了穴口，“好像还是有点紧。”
　　他尝试着往里顶，刚进去一点，狄屿就发出了呻吟。
　　黎天洋怕他疼，不敢轻举妄动，但狄屿却说：“快，全插进来，紧才会刺激。”


第43章 
　　黎天洋向来都不是色欲熏心的人，否则他也不会过了这么多年洁身自好的日子。
　　一个大男人，三十左右岁，长得又不错，没有性经历的在这个社会上估计少之又少，更何况，从前还有那么一个着了魔一样的人诱惑他。
　　但黎天洋从来没有越界过，对他来说，性不是生活必须的，只有与爱人发生的性关系才是。
　　他确定自己喜欢狄屿，按照往常，他会去追溯一下这份喜欢到底从哪一个时间节点开始，可现在他没空，狄屿根本不给他任何走神的机会。
　　对方催情一般的声音让他抛弃了一切思考，所谓人，有时候就是要不管不顾一些，一辈子都被理智束缚，在压抑中爬行，怕是这一生，算是白活。
　　他猛地挺身，龟头挤开了穴口。
　　他一垂下眼睛就能看见狄屿后穴入口处被他粗大的性器撑起的模样，褶皱被撑开，吞吐着他的男性欲望。
　　尽管刚刚做过扩张，但手指终究不能跟实打实的阴茎相提并论，这么一插，狄屿疼得双手攥住了床单。
　　他咬紧牙关，后背霎时间就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来。
　　黎天洋也总算明白为什么狄屿说“紧才会刺激”，这种感觉是手淫根本比不了的，紧致、温暖、湿润，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刚从干渴的沙漠地带来到了热带雨林。
　　全身都被暧昧的潮湿包裹着，越往里，越觉得世界美妙。
　　黎天洋全根插入的时候，明显觉得狄屿肌肉僵硬，知道他紧张，便俯下身亲吻他的后脖颈跟肩膀。
　　“疼吗？”黎天洋觉得他一定很疼，但他不想抽出来，无论是身体的刺激还是内心的满足都让他恨不得一把火烧了他们俩。
　　他第一次占有一个人，恰好这人又心甘情愿被他占有。
　　床事里，最动人的不过就是两情相悦的互相取悦互相占有，所有让人脸红心跳的对话跟粘腻羞耻的呻吟都只是那种情感的陪衬跟催化剂。
　　“还行。”狄屿庆幸黎天洋没有插进来就立马乱动，给了他时间去适应，“你太大了。”
　　这是一句鼓励，没有任何男人不愿意听见这样的赞扬。
　　黎天洋更加兴奋，他终于在这个时候说出了一句不符他性格的话。
　　“你不喜欢吗？”黎天洋的嘴唇贴着狄屿的耳朵，用力地吻了一下后呼出一口热气说，“不喜欢的话，就把你插到喜欢为止。”
　　话音一落，黎天洋就突然开始了猛烈的进攻。
　　一下下快速地抽插着，恨不得每一次都插到狄屿身体最深处。
　　狄屿失声叫了出来，放肆地呻吟着，反正这里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别人。
　　他没办法告诉黎天洋他喜欢，因为那人实在干得太猛，让他说不出连贯的话来。
　　床板的声音委婉地告诉他们这场性事有多激烈，黎天洋身体里的欲望像是泄洪一般狂卷而来，压着狄屿一刻不停地顶弄着。
　　他话很少，只有粗重性感的喘息，他抓着狄屿的胳膊把人拉起来，让对方跪坐在他身上死命地插着。
　　狄屿抱着他，缠着他，两个人面对面恨不得融为一体。
　　断断续续的叫床声连客厅都听得清楚，卧室里滚烫的温度似乎都已经传遍了整个家。
　　狄屿抱着黎天洋翻身，让他躺下，自己将人压在上面扭动起腰肢。
　　以往他在上面，都是插得别人求饶，这一次，却骑在黎天洋身上骚浪得像是经过专业培训的性工作者。
　　他这么想自己的时候，竟然觉得更加刺激，他扭腰，时不时收紧后穴，他放荡地呻吟，双眼迷离地看着黎天洋。
　　黎天洋伸手套弄他身前的性器，硬得好像一碰就能喷出精液来。
　　前后的双重刺激让狄屿很快射了精，一股股，毫不羞涩地喷到了黎天洋身上，甚至有那么几滴，落在了对方的脸跟下巴上。
　　射精之后的狄屿瞬间没了力气，他不再动自己的身体，趴下来索吻。
　　接吻的时候，狄屿把自己的精液在黎天洋胸前抹匀，像是在宣誓主权。
　　黎天洋还没过瘾，借着这个吻，又翻身压住狄屿，他反手抓住狄屿的腿，使其环住自己的腰，狄屿领会他的意思，双手抱住黎天洋的脖子，双腿缠在了那结实的腰间。
　　“来了。”黎天洋像是跟长官汇报工作的手下，说完之后，牟足了力气抽插。
　　狄屿被插得无力招架，连连求饶，到了后来觉得后穴已经起了火。
　　被子早就掉到了地上，床单皱得不像话。
　　狄屿觉得黎天洋身体里可能住着一头猛兽，而这猛兽唯一的目的就是吃了他。


第44章 
　　精液涌出，情潮退去，终于冷静下来的黎天洋紧拥着狄屿陷在床里。
　　汗珠顺着皮肤滚下，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已经是黏答答一片泥泞。
　　狄屿感受得到对方疲软下来的性器从自己的后穴滑出，湿润的龟头轻擦着他敏感的臀部。
　　做爱的时候，黎天洋没有戴套，射精的时候更是没有抽出来，那些带着他身体味道的精液都交代给了狄屿，这会儿正不甘寂寞地从那微微红肿的穴口往外流淌，为他们刚刚做过的事盖上一个让人面红耳赤的章。
　　黎天洋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他把狄屿的头扣在自己怀里，不看对方，也不让对方看他。
　　前所未有的羞耻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在吻上狄屿的那一刻，他就跟过去的自己告别了。
　　只是，这场床事来得过于突然和激烈，他原本应该维持的温柔男人形象似乎全盘崩塌了。
　　被圈紧的狄屿在黎天洋怀里闭着眼感受着对方带给他的一切，皮肤的温度、后穴的刺痛以及隔着胸腔传来的强有力的心跳。
　　他的手指在黎天洋背上弹琴，是他唯一会弹的《婚礼进行曲》。
　　他偷偷笑了，真的已经好久没有这种难以抑制的快乐了。
　　爱情能让人重生，能让一个丧失了生活乐趣的人重新热爱生活。
　　过去的这段时间，狄屿总是害怕天亮，天亮了，难熬的一天就又开始了，他也害怕天黑，天黑了，整个世界都入睡了，唯有他，睁着眼，被世界抛弃。
　　可现在，他渴望天亮，也渴望天黑，他渴望每一个可以拥抱黎天洋的日子。
　　这太不同寻常了，狄屿的手指停下，掌心贴在黎天洋满是汗水的背上。
　　他抬头，突然强势地吻住了对方。
　　黎天洋只有那么一秒钟猝不及防的诧异，接着，就回应起狄屿的吻来。
　　这一次，狄屿进攻，吮吸黎天洋湿滑的舌头，像是恨不得自己吞下去。
　　爱欲在心里爆发，没人不想占有自己的爱人。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云朝雨暮之中，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正发生着怎样让他们意想不到的变故。
　　当黎天洋接到电话赶去医院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正在缝针的沈文，他的半边脸都是刺眼的红色，血顺着头上一直流到脖颈。
　　黎天洋走进去，失神地盯着沈文看，对方一看见他，面前扯出一个可怖的笑容。
　　沈文是想安慰黎天洋不用紧张的，可这么一笑，自己又深知必然丑陋无比。
　　“有人砸了店。”说话的是沈祁，他站在不远的地方，手里拿着沈文的手机。
　　打电话给黎天洋的也是沈祁，当时沈文已经痛苦地倒下，而那些砸店伤人的家伙都不知了去向。
　　黎天洋觉得耳鸣，他听不清沈祁说什么，只看得到他好朋友受伤的模样。
　　跟着黎天洋一起进来的狄屿握住他攥着拳头的手，这一幕，被沈祁看在了眼里。
　　狄屿知道黎天洋需要时间平复心情，于是自己过去问沈祁：“怎么回事？”
　　沈祁一看见狄屿就心里难受，尤其是刚刚的那个小动作让他知道，他已经彻底没有机会了。
　　只是，面对自己爱着的人，尽管对方不爱他，他也没办法做出任何让心上人不悦的事。
　　沈祁有些哽咽地回答狄屿：“你们走之后不久我也走了，店里应该只剩下沈老板一个人，我到家之后才发现钥匙不见了，想着可能是落在了他店里，于是就回去找。”
　　想象那画面的时候，在场的人都觉得心痛，沈文抬手拍了拍黎天洋的胳膊，想说些什么，可又开不了口。
　　“我到那里的时候，刚好那些人离开，我在门口，就只听见他们骂骂咧咧地说些脏话，门口的牌子都倒了，我刚进去就看见倒在那里的沈老板。”沈祁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他是亲眼看见店被砸得有多惨的，也是亲眼看见倒在一片惨状中更加痛苦的沈文的，那太触目惊心了，从来都规规矩矩生活，向狄屿求欢是沈祁做过的最出格的事，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当时就慌了。
　　他浑身发抖地叫救护车，然后抓着沈文的手一边害怕地叫他的名字一边陪着他等待。
　　一直到了医院，沈文让他给黎天洋打电话，店里成了那副模样，他得第一时间告诉对方。
　　狄屿听完，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看向窗外，此时已经天色渐暗，夜晚就要来临了。


第45章 
　　黎天洋始终觉得自己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在狄屿之前，沈文是他与外界联系得最紧密的一个人，是他唯一放进自己生活里的朋友，而他们的那个面馆，虽然赚钱不多，但养活着两家人。
　　黎天洋没牵没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沈文家里还欠着钱，他每个月的收入要拿出三分之二去还钱。
　　现在，沈文被打成这样，伤了头，面馆……
　　黎天洋站在面馆门口的时候觉得异常的平静，他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已经想象了好多可能出现的场面，或许是因为自己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当他看见被砸坏的桌椅、彻底毁了的后厨时，除了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之外，没有任何过激的表现。
　　当然，他这个人从来也不会有什么过于激动的表现，除了在跟狄屿上床时。
　　不过，那也成了一种讽刺，在他跟心上人在床上缠绵欢愉时，他的好朋友正在他们两人共同经营的面馆里被打破了头。
　　黎天洋觉得对不起沈文，他觉得，如果今天他在，或许这件事不会发生，也或许，发生了，至少他不会让沈文受那么重的伤。
　　他走到旁边，扶起一把歪倒在地上的椅子，然而刚放好，又倒了，椅子的一条腿断了，再也立不起来。
　　上午离开时还好好的店铺，现在已经是一片狼藉，黎天洋看见地上的血，不用想，知道那是沈文的。
　　他找了一条毛巾，浸了水，单膝跪地擦干了那些血渍。
　　狄屿在他旁边看着，说不出安慰的话。
　　他现在很害怕，怕这件事跟他有关。
　　从遇见黎天洋开始，他带给这个人的只有麻烦，一件接一件的麻烦，他就像是一个带着霉运的人，硬生生闯进了黎天洋稳稳当当的生活中，然后把一切都弄得一团糟。
　　天彻底黑了，店里的灯完好无损，把每一个残破不堪的角落都照亮了。
　　狄屿的手机响了，来电人是徐飞亮。
　　他没心情接电话，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这个时候，他唯一想做的就是看着黎天洋，就好像自己能用眼睛把那人心里的所有苦闷都吸收一样。
　　可是手机不停地响，就在狄屿想要关机的时候，突然发现地上有一件眼熟的东西。
　　那是一把钥匙，主人是林帷。
　　他弯腰捡起来，钥匙扣上缺了一只耳朵的小老鼠在对着他笑。
　　这是好几年前林帷在电影院抽奖中的，原本是一对儿，狄屿不肯挂上，于是他就自己挂好，而另一个早就不知所踪了。
　　在这个地方出现林帷的东西，让他们陷入如此境地的人是谁，已经不用再猜。
　　狄屿没想到林帷已经变成了这样，不择手段的要毁了他，甚至连跟他有关的人都不放过。
　　他想起早上在那栋别墅里林帷抓狂地问他黎天洋是谁，想起他置气一样跟黎天洋牵着手离开，所以其实，始作俑者是他自己，是他把林帷的怒火转向了黎天洋。
　　狄屿死死地攥住那串钥匙，手机还在响，吵得人心烦。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眼神狠戾地对黎天洋说：“我知道是谁干的了，这件事我去解决。”
　　他走出去，到门口接电话。
　　“在哪？”徐飞亮的声音平静又低沉，就像之前几次他们通话时一样，“我在你家楼下，我们聊聊吧。”
　　狄屿想起自己之所以跑去黎天洋家正是因为怕徐飞亮晚上去找自己，可现在，他不想躲了，他要跟那人见面。
　　“我没在家。”狄屿说，“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去。”
　　挂了电话，狄屿回到屋子里，黎天洋走过来抱他，什么都不说，疲惫到了极致。
　　这些年经营着这家店，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遭此劫难，辛辛苦苦撑起来的生活，却突然伤筋动骨。
　　狄屿心里难受，像是有人拿了个打破的酒瓶插到了他心脏上。
　　他抱住黎天洋，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说：“你关了门回家好好休息，我去解决这件事，店铺重修也交给我，你……”
　　“你要去哪？”黎天洋的声音有些沙哑，把狄屿抱得更紧了。
　　“我没跟你说过我妈吧？我跟她不太熟，但她一直想帮我解决麻烦。”狄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当妈的都是这样，想弥补孩子，我去找她，你好好休息。”
　　黎天洋不放手，他不想让狄屿在这个时候跟自己分开。
　　他也并不需要狄屿帮他处理什么，店铺砸了就砸了，但没有被摧毁，因为他跟沈文还都能站起来。
　　“不行。”黎天洋放开他，走到被推倒的收银台旁边拿过自己的钥匙和手机，又走了回来，他拉住狄屿的手，不由反抗地说，“你跟我一起回家。”


第46章 
　　狄屿觉得黎天洋可能是这辈子他遇见的人里最难摸透的一个，平常时候看着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像是把自己装在一个隐形的隔离门里，外界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打扰不到他。可有时候，又会突然转变，在你预料不到的时候做出更预料不到的决定。
　　就比如当初在台风来临前带带着半死不活的他回家，也比如明知道有危险还要上前帮他的那个早晨。
　　以及现在，他们没有任何一句告白的话，可黎天洋却死死攥着他的手，哪里都不让他去。
　　黎天洋在锁门，尽管店铺已经被砸得一塌糊涂，可门还是要锁的。狄屿就低着头，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路过的人偶尔会惊诧地看向他们俩，就像是在看动物园里新来的珍奇异兽。
　　两个男人在这个灯火阑珊的晚上沉默不语地牵手走路，像是数以亿计的寻常情侣中最寻常不过的一对。
　　他们觉得自己是很普通的，恋爱这种事，无论什么性别什么取向，只要不伤天害理违背人伦，就应该坦荡自在。
　　可别人不觉得，所有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人都会偷瞄一眼。
　　这一眼未必就是不解或者厌恶，更多的可能只是惊讶。
　　有人会觉得是夜色给了他们勇气，可这些人不知道，他们彼此勇气来自于对方。
　　狄屿觉得手心出了汗，可他不仅不想松开手，反而靠得黎天洋更近了。
　　手机有新消息进来，是徐飞亮问他在哪里，要不要来接他。
　　黎天洋也听见了新消息的提示音，到了家门口才终于开口问他说：“你是不是有……”
　　门开了，狄屿没有理会他说了一半的问题，把黎天洋往玄关一推，自己也快步进去，关了门，抱着人接吻。
　　上一次是狄屿突然吻了黎天洋之后想要逃跑却被对方按在这里的墙上，这次，后背贴墙的成了黎天洋，狄屿双手捧着他的脸，有些粗暴地接着吻。
　　这个意味不明的吻持续了很久，直到不知哪儿传来的钟声提醒他们已经又是一个整点。
　　两个人气喘吁吁，黎天洋把狄屿圈在怀里，这怀抱紧得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你哪也别去。”黎天洋不喜欢这种感觉，就仿佛狄屿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明明之前他始终都在自救，并且游刃有余。
　　有了爱情之后，所有人都变得更脆弱了。
　　比从前更需要陪伴，更需要安慰，更害怕失去。
　　他们都成了胆小鬼。
　　狄屿口袋里的手机又在震动，黎天洋蹭着他的脸，不再提别的要求，却也没有放开手让他接听电话的打算。
　　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将军，大家都以为这个在战场上以一敌百的战士会是个无坚不摧的粗犷男人，可等他脱下铠甲之后发现里面只是个青涩的少年。
　　狄屿心疼他，想着，不管黎天洋提出什么要求他都答应。
　　想起自己前阵子受的那些罪，好像加起来也没有这个时候难受，对于狄屿来说，没有爱人的时候他疼自己，有了心爱的人，就想为对方付出一切。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会被林帷坑得那么惨，尽管后来，他觉得自己跟林帷之间更多的是一份责任。
　　他找到了新的爱情，一份与从前完全不同的爱情，狄屿从来没有遇见过黎天洋这样的人，他是一个被冰冷假象包裹着的玉石，狄屿希望，全世界，只有他知道这个人原本的模样。
　　“我哪也不去。”狄屿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轻声说，“你要不要给沈文打个电话？他现在应该到家了吧？”
　　黎天洋的下巴搭在狄屿肩头，他就着这个姿势点了点头。
　　狄屿笑了，亲了一下黎天洋的耳朵：“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嗯？”
　　狄屿仔细想了一下应该怎么措辞，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喜欢耍赖。”
　　黎天洋笑了，虽然有些勉强，但至少是露出了笑模样。
　　他放开狄屿，又拉住对方的手，两个人坐到沙发上，点了一支烟，一人一口地抽了起来。
　　家里很黑，没有开灯，只能凭借着外面进来的光亮看周围。
　　烟燃得很快，烟灰落在他们裤子上，没人弹开。
　　“你想知道是谁做的吗？”狄屿还是忍不住问。
　　他没办法忍受有人欺负黎天洋，这个人已经过得够辛苦。
　　黎天洋摇摇头，他是真的不想知道。
　　狄屿看着他，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摇头，却没有多问，他知道黎天洋那种无所谓一切的性格其实是不会改变的，他只在乎自己在乎的，在这件事里面，他在乎的不是那些人是谁或是谁让他们来的，而是，怎么才能让面馆恢复原状，让他们的生活重新走上正轨。
　　被收起来的那串钥匙还在口袋里，像是已经隔着裤子把他的皮肤烫伤。
　　狄屿吸了一口黎天洋递过来的烟，吐出烟圈，懒懒地往后一靠然后说：“我会陪着你。”


第47章 
　　“徐哥，真的对不起，家里出了点事，我改天……”
　　徐飞亮听着狄屿电话里的声音，一瞬间火气就烧了上来，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到异常，他打发了司机，特意亲自把车开到了之前送狄屿回来时那栋楼下，苦等许久，那人却说不能见面。
　　他知道狄屿在哪，现在很显然因为那个男人，狄屿不肯见他。
　　“如果我非要现在见面呢？”徐飞亮的声音冷了下去，他从来没有以这样的态度对待过狄屿，之所以生气，是因为这一次，明明是狄屿先来招惹他，现在却反倒一副恨不得甩掉烫手山芋的感觉，“你知不知道，没人像你这样耍过我。”
　　狄屿听见卫生间的拉门声，知道黎天洋出来了，他想赶快结束跟徐飞亮的通话，可对方给他的这句像是警告一样的话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以前狄屿从来没怕过徐飞亮，因为他知道，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无论怎样，徐飞亮都拿他当家人，或许那种感觉就叫有恃无恐，而如今，他们很久不联系，徐飞亮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样子，狄屿对现在的他，一无所知。
　　“我不是耍你，”狄屿解释说，“我晚一点会登门道歉……”
　　“登了我的门，就不只是道歉那么简单了。”徐飞亮不再跟狄屿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有些话，我不想挑明的，但现在觉得还是明说的好。你来找我帮忙的时候就应该想过，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除非给你做饭的是个白痴。”
　　狄屿听见拖鞋走路的声音，他赶紧回头，电话里的人还在说着，黎天洋已经从后面抱住了他。
　　“如果我没猜错，你现在应该迫切地想找到林帷吧？他就在我家，你可以来，不过也要做好准备，我想要你的什么，你心里清楚。”徐飞亮发动了车子，调头，开出了小区，“狄屿，咱们都老大不小了，你也不用担心我会缠着你不放，大家就是玩玩，你给我玩痛快了，也算是解开了哥一个心结。”
　　狄屿的手机突然被黎天洋抢走，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知道，徐飞亮的话都被听去了。
　　黎天洋攥着手机难以置信地看着狄屿。
　　“我可以解释。”狄屿觉得这场面有些好笑，自己就像是被捉奸在床的出轨者，“徐飞亮是我小时候的朋友，我刚出事的时候让他帮我找林帷。”
　　“他爱你？”黎天洋问。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狄屿的意料，他沉默了一下，垂着眼看着黎天洋青筋毕露的手背。
　　“或许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狄屿明白，徐飞亮刚才说的虽然是气话，但却是发自真心，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可以让对方念念不忘许多年的人，他没那么特别，徐飞亮之所以现在有这样的执念，只不过是因为没有得到过。
　　从小就是，徐飞亮对自己得不到的一切都有着近乎疯狂的执迷。
　　“他说的话很恶心。”黎天洋把手机丢到一边，抱住狄屿，有些疲惫地说，“你离他远一点。”
　　今天的黎天洋让狄屿有些哭笑不得，他拍了拍这个男人的背说：“好，离他远一点。”
　　“也别找林帷了。”黎天洋心里非常不安，他知道狄屿受的所有罪始作俑者都是林帷，他想让狄屿彻底切断跟过去的联系，那些糟糕透了的家伙就永远活在遇见他之前就好了。
　　“给我点时间。”狄屿知道黎天洋在担心什么，可他也有自己的坚持。
　　他不是那种别人捅了他一刀，他见自己还好好活着就可以不介意此事的人，更何况，对方还伤了黎天洋。
　　狄屿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想要护着谁的感觉了，哪怕以前面对林帷时也没有。
　　黎天洋让他心疼，让他恨不得竭尽全力地去取悦，狄屿说不清自己怎么就爱上这个人了，他觉得，如果他跟黎天洋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或许不会相爱，但这场爱情已经开始了，并且他们都不打算让它停止，他就必须为他们的生活扫清障碍。
　　“你的时间是我的。”黎天洋不想做那种控制欲极强恨不得限制自己爱人一举一动的人，只是他现在知道，狄屿接触的都是危险人物，“所有的问题或许还有别的方法去解决，为什么一定要剑走偏锋？”
　　黎天洋的声音有些无力，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说狄屿，说到底，他们并不了解彼此，这爱情是突然而来，像是两个人都冒冒失失地闯进对方心里又不管不顾地在那里纵了火，只不过，他们忘记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看见的只是对方表现出来的一部分，他们没有长久的相处过，甚至没有深入地聊过心事。
　　他不是在后悔拥抱狄屿，而是害怕自己抓不住对方。
　　“狄屿，我不想让你做任何无谓的牺牲。”黎天洋说，“如果你执意要去，那我陪你一起。”


第48章 
　　楼下响起恼人的鸣笛声时，狄屿跟黎天洋正在沙发上接吻。
　　他发现自从医院回来之后，黎天洋就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他很想问问对方到底在担心什么，可又觉得这问题够可笑，黎天洋担心的是什么，他应该清楚的。
　　原本他们都不想去理那声音，毕竟无论怎么想都不应该跟他们有关，可实在太吵，吵得狄屿不得不停下与黎天洋的吻，抱怨说：“这人到底想干嘛？”
　　他们俩对视了一眼，牵着手去了阳台。
　　狄屿想错了，他把徐飞亮想的太简单，把自己想得太聪明。
　　当他看见楼下停着的车正是那天晚上送他回沈祁家的那辆时，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了。他不知道徐飞亮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更不知道那人来这儿是想做什么。
　　他下意识地攥进了黎天洋的手，秉着呼吸有些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怎么了？”黎天洋偏过头看他，眉头皱得眉心已经有了“川”字纹路，“找你的？”
　　黎天洋记得刚才的电话，电话里那人说的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那是一个对狄屿有着下流企图的人，每一句话都肮脏得让他恨不得把那个人从电话里抓出来打死。
　　“我可能要下楼一趟。”
　　“我跟你一起。”
　　黎天洋拉着狄屿往门口走，到了客厅中央，狄屿突然把他按倒在沙发上激烈地亲吻，唇齿相撞，舌尖缠绵，狄屿吮吸着黎天洋的嘴唇，呼吸粗重。
　　吻毕，他起身，又安抚似的亲了亲黎天洋的脸跟额头：“我先自己下去，能好好解决就好好解决，确实是我先招惹了他。”
　　“不行。”黎天洋死死地抱着狄屿，坚定地不放手。
　　“你在阳台看着我，”狄屿掰开黎天洋的手，挣脱了他的怀抱，“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再下来。”
　　黎天洋还是不同意，扣着狄屿的腰，盯着他不说话。
　　“你听我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必须我自己去解决，我也是男人。”
　　或许是狄屿的这句“我也是男人”让黎天洋心里动摇了，也有些羞愧，狄屿说的没错，他们都是成熟的男人，并一定非要依赖着谁。
　　黎天洋放开了手，一言不发地自己躺在了沙发上。
　　狄屿知道他不高兴，可也没办法，他不能让黎天洋跟徐飞亮碰面，到时候，都不需要导火索，两个人直接就能燃起战争。
　　他拉着黎天洋的手亲了一下，轻声说：“记得去阳台看着我，万一有什么不对劲，我得靠你救我呢。”
　　黎天洋知道狄屿是故意这么说给他听的，便也不再耍脾气，握了握对方的手。
　　推门走出去的时候，狄屿又回头看了一眼，黎天洋已经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两个人这么对视着，距离不算远，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几步就能走到对方面前，可是好像那只是错觉。
　　走出门，再把门随手关好。
　　听见关门声的一刹那，狄屿的心情糟透了。
　　他很怕徐飞亮找黎天洋的麻烦，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把黎天洋平静的生活搅得像是掀起了一场海啸，海啸过后，万物还没有恢复生气，如果再来一次，他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
　　他太怕了，他怕自己成为摧毁黎天洋生活的罪魁祸首，现在想想，爱就是原罪，这一切，都是因爱而起。
　　下楼的时候狄屿的内心终于逐渐平静，他想好了，等下见到徐飞亮，第一句话就要问对方怎样才肯放过他们。
　　除了陪他玩。
　　狄屿不是天真无邪的少年，多年前也胡闹过，可他知道要对爱人保持忠贞，要对得起爱人也对得起自己，也要对得起他们在漩涡之中萌生的这份感情。
　　有些人活了一百岁也未必能经历一场值得纪念的爱情，他跟黎天洋遇见了，他带着一身的麻烦走进这个人的世界，而黎天洋，那个给自己裹着厚厚保护膜的人竟然张开双臂拥抱了他，那么，除了这个人，还有什么值得他珍惜？
　　狄屿什么都可以不要了，但他得要黎天洋，就算未来有一天两个人因为生活中琐碎的矛盾磨光了感情，也不想在爱情刚开始的时候就留下遗憾。
　　他走出楼门，站到了徐飞亮的车前。
　　车里的人示意他开门进去，被狄屿拒绝了。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过了很久，久到他们都有些不耐烦。
　　徐飞亮从车里下来，靠着车门点了支烟笑着说：“你可真行，从小到大，最知道怎么拿捏我。”
　　他抽了口烟，眯着眼，把烟雾吐向狄屿：“你那个小情人呢？怎么没跟着你下来？”
　　“对不起，”狄屿站在原地，闻着飘散过来的烟味说，“是我不遵守游戏规则，我该怎么做你才能放过我？除了陪你玩，我都可以试试看。”
　　徐飞亮眼神阴鸷地看着狄屿，磨了磨后牙槽，又抽了口烟，然后突然笑了。
　　那笑带着戏谑跟轻蔑，他说：“行啊，你不陪我玩，那就让楼上那个下来，他陪我。”


第49章 
　　狄屿以为自己听见了一个笑话，他用拇指按了按太阳穴问：“你说什么？”
　　徐飞亮又是嗤笑一声，手指夹着烟，指了指楼上：“我说，让他下来陪我玩。”
　　对于狄屿来说，有那么几件事绝对不能忍，其中之一就是羞辱他的爱人。
　　当他一拳头落在徐飞亮脸上的时候，站在阳台看着他们的黎天洋转身就往外跑，他甚至来不及换双鞋，连门也没关。
　　徐飞亮没想到狄屿会跟自己动手，这一拳打得他趴在车上有那么几秒钟没回过神，狄屿显然不觉得打一拳就能解恨，趁着徐飞亮转回身之前又是一拳下去，直接将人打倒在地。
　　徐飞亮混到今天，怎么也不可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怂货，很快，他抓住狄屿的胳膊，咬着牙一下将对方掀倒，两个人在楼门前扭打在了一起。
　　黎天洋跑出来的时候狄屿已经落了下风，被徐飞亮骑在身下毒打，他发了狠，冲上去一脚踢开了徐飞亮，怒吼着冲向了那个人。
　　狄屿从地上爬起来，赶忙过去拉黎天洋。
　　旁边已经有人在围观，可谁都没上前拉架，几个过路的互相询问着要不要报警。
　　好在，这场架没有打太久，原因是徐飞亮练了五年的拳击，而黎天洋跟狄屿两个一起上都打不过人家。
　　徐飞亮站在那里吐了吐口水，不屑地说：“还打吗？”
　　他看向狄屿，又走过去，一把捏住他的下巴，结果被黎天洋冲上来推开了。
　　这场面有些滑稽，黎天洋光着脚，脸上青青紫紫的，护在没比他强多少的狄屿前面，徐飞亮知道，只要自己一脚过去，这人就得歇菜。
　　可他没有，他突然觉得这俩人还真挺合适的。
　　一样的不自量力。
　　“闹成这样真难看。”徐飞亮说，“你们不用那么看着我，这场架打完了。”
　　尽管他这么说，黎天洋却依旧不信他，拉着狄屿的手，把人严严实实地挡在后面。
　　徐飞亮笑了，往旁边刚一偏头，黎天洋立马又挡住，说什么都不让他看见狄屿。
　　“狄屿，”徐飞亮摸了摸口袋，结果是在地上找到的烟跟打火机，他点了支烟，对着那两个人吐气，“你找的这个，可比林帷强多了。”
　　一听他提到林帷，狄屿才想起来之前徐飞亮说林帷在他那里。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好到底哪里不对。
　　“你在哪找到的林帷？”
　　徐飞亮揉着被狄屿打肿的脸，毫不掩饰地说：“澳门的一个地下室。”
　　狄屿像是抓住了毛线球的一端，终于屡清楚了思路，想通了哪里不对劲。
　　林帷为什么突然有钱买回了他的房子？
　　林帷的身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专业打手？
　　还有掉在面馆那串林帷的钥匙，所有的迷，他都解开了。
　　“面馆是你砸的吧？”虽然对林帷除了厌恶跟怨恨再没别的感情，可他们毕竟是一起生活过的人，林帷的性格，不会做出砸别人家当的事。
　　徐飞亮抽了口烟，一边往自己的车走去一边说：“聪明，跟你以前一样聪明。”
　　狄屿再次攥进了拳头，抬脚要跟过去，黎天洋一把拉住了他，对徐飞亮说：“好走不送。”
　　他拉着狄屿往楼里走，脚掌踩在地上钻心的疼。
　　狄屿皱紧了眉，突然站住，说什么都不肯动了。
　　黎天洋疑惑地回头看他，把人握得更紧。
　　路灯昏黄，站在下面的三个人影子被拉得很长。
　　徐飞亮打开车门，没有立刻坐进去，他好奇这两个人还能演出什么戏来。
　　“回家。”黎天洋拿出了以前那副态度对待狄屿，他已经想好了，就算狄屿不跟他回去，他也得把人绑回去。
　　他说完，狄屿冲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往前两步，突然抬手扣住黎天洋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徐飞亮厌烦地将手里的烟弹向那两人，低声骂了句脏话。
　　狄屿没有加深这个吻，只是用力吮吸了一下黎天洋的嘴唇，然后问他：“脚不疼吗？”
　　黎天洋不知道他这是在闹哪一出，只能怔怔地看着对方，任凭狄屿推开了自己拉着他的手。
　　狄屿扭头看向徐飞亮，像是跟那人示威似的转过身去背对着黎天洋，然后扭头说：“我背你上楼。”
　　这完全出乎了黎天洋的意料，他站着，没敢动。
　　“快点儿！”狄屿不耐烦地拍了一下黎天洋。
　　黎天洋看着他跟自己挤眉弄眼，突然就笑了，管他身后站着的是谁，前倾身子，跳上了狄屿的背。
　　“你有点儿沉。”狄屿走了两步就后悔了，跟黎天洋说，“等会儿回去我先洗澡，你给我做顿好吃的。”


第50章 
　　徐飞亮站在黎天洋家楼下又抽了两支烟才走，他丝毫不愿意承认刚刚那两个人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震撼。
　　明明是两个一无所有并试图反抗人生的蠢货，可还是一脸自以为是无所畏惧地往前冲，当他一拳拳打在他们身上，一脚一脚踢在他们身上时，是人都会觉得疼，他们却不仅不躲开还要帮对方挡拳脚。
　　“傻逼。”徐飞亮坐到车里，抬头看了一眼窗户，他认不清哪家灯光的颜色是属于那两个人的，可是，空荡荡的心告诉他，没有一盏是他的。
　　发动车子调转车头，这可笑的一天结束了。
　　不过，他跟那两人的恩怨却没有结束，徐飞亮很佩服他们有胆子跟自己玩，但也嫉妒着他们。他嫉妒那个男人竟然能让狄屿跟自己大打出手，嫉妒狄屿在日子过得一团糟时还能遇见愿意为他拼命的人，嫉妒他们能有人陪。
　　夜还不算深，路上的车多得像是趁着大雨将至焦急搬家的蚂蚁，徐飞亮就是这些蚂蚁中的一个，只不过那些人都有自己的去处，只有他，往前开着车，心却流离失所。
　　他跟狄屿彻底走向了两个人生，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还爱不爱狄屿，大概不爱了，只是气不过别人能占有他，自己却不行。
　　他想起林帷，焦虑地按了按喇叭，也不至于回去无聊，至少还能折磨一下林帷发泄发泄这烦闷的情绪。
　　不过事情还没结束，招惹过他的人，没这么容易甩了他。
　　狄屿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觉得这一天像是在做梦，不停地挨打，身上疼完了心里疼，他擦着头发，黎天洋突然过来亲了他一下。
　　“干嘛啊你？”狄屿笑了看着他。
　　黎天洋没说话，又回到了厨房。
　　他做好了菜，端上来，又盛了两碗饭放在那里。
　　狄屿走到厨房门口，闻着饭菜的香气，觉得有些恍惚。
　　他们就像是舞台上正在出演荒诞喜剧的演员，戏剧冲突倒是够了，但真的演得人疲惫。
　　现在，演员谢幕，脱去了厚重的戏服，洗掉了脸上夸张的掩饰，心沉甸甸的，想找个地方放下来让它休息一下。
　　“你太冲动了。”黎天洋淡淡地说，“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个暴力分子。”
　　狄屿靠着门，哼笑一声：“那你还真猜错了，我这人平时很随和。”
　　说这话他其实不太有底气，以前他经常会对林帷不耐烦，对公司的员工在会议上指着鼻子骂。
　　“是么，看不出来。”黎天洋拉开椅子，让他坐下吃饭，“不过那个人活该挨揍。”
　　狄屿心说，哥哥，挨揍的是咱们俩。
　　不过，他没反驳，黎天洋怎么开心就怎么说，他愿意听着。
　　他过去坐下，夹了一块肉抬手塞进了黎天洋嘴里：“你知道我为什么揍他吗？”
　　黎天洋嚼了嚼嘴里的肉，觉得自己厨艺不错。
　　“他竟然跟我说让你陪他睡。”
　　没嚼烂的肉在嘴里，黎天洋差点儿直接吐出来。
　　狄屿看着他这样子笑出了声，抬手摸了一下黎天洋的屁股说：“那我能不生气么！”
　　黎天洋拉住他的手，把那只刚在浴室泡得热乎乎的手从自己脏兮兮的裤子上移开，说：“打得好，以后见他一次揍他一次。”
　　狄屿笑得更大声了，之前他都没见过这样的黎天洋，果然是因为人一恋爱不同了吗？还是说，只有在他面前，黎天洋才会有这样一张生动的脸？
　　“我去洗澡，你先吃饭。”黎天洋吻了一下狄屿的手背，觉得不过瘾，又亲了亲他的头发。
　　洗发水的香味充斥着黎天洋的鼻子，今天的一切都暂时结束了，原本心里应该踏实一点，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觉得不安。
　　狄屿没发现他的异样，催促着他快去洗干净再回来吃饭。
　　晚上睡觉，狄屿跟黎天洋紧紧抱着对方，像是纠缠在一起的水草。
　　尽管各自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发呆，也依旧没有做爱，没有说些甜言蜜语，他们甚至不知道对方是否已经睡着，只沉浸在自己纷乱复杂的思绪里。
　　黎天洋始终不知道自己的不安来自哪里，他开始有些害怕，因为狄屿在睡觉前不经意说了一句：“没想到你是个这样的人。”
　　当时他靠着狄屿发呆，手紧紧地攥着对方的手，狄屿在笑他粘人。
　　黎天洋在跟狄屿相爱之前也不知道自己陷入爱情后会这么患得患失，总怕对方消失，怕对方受伤害，于是就恨不得24小时都将人锁在自己面前，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
　　狄屿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并没有无奈和厌倦，似乎带着一些享受，可黎天洋突然紧张了起来。
　　狄屿是因为什么选择的他？选择的又是他的哪一面？
　　黎天洋觉得就好像自己的潜在人格被狄屿激发了，可对方到底是否乐于接受他的潜在人格，他不知道。
　　万一某天，狄屿觉得他并非自己想要之人怎么办？
　　黎天洋彻底陷入了纠结的旋涡中。


第51章 
　　人类这种动物有多奇怪呢？就是奇怪到几千年来无数人试图去探究自我，结果都只是研究了个皮毛而已。
　　我们没有人是能真正了解自己的，只有在某些事件被触发之后才会发现自己不为人知的某一面。
　　就像黎天洋，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因为感情问题陷入纠结，身体里的多个自我在互相拉扯，没人给他指一条明路告诉他应该怎么去经营一份如毫无预告就席卷而来的台风般的爱情。
　　他甚至不清楚是不是只要有欲望的时候，就可以邀请狄屿做爱，他怕对方厌烦，怕在对方面前失了尊严。
　　似乎狄屿就是喜欢他以前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于是黎天洋就想，那不如就努力维持他想看到的一面，那些狂热的渴望和爱欲就放在心里好了。
　　看吧，爱情如此折磨人，把一个曾经视外界的一切为无物的男人变成了满怀心思惴惴不安的胆小鬼。
　　黎天洋是这样，狄屿脑子里也不清净。
　　他细数着自己给黎天洋带来的麻烦，更试图预知一下未来还会有多少的糟心事。
　　徐飞亮走的时候显然是不甘心的，虽然他没再说什么，可如果他就这么放过了自己，徐飞亮也就不会是徐飞亮了。
　　狄屿突然好奇这几年这个男人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变化如此之大，让他觉得陌生。
　　不过他没有太多心思去管别人家的事，他们自己家还有像是一大团被猫抓乱的线球一样的麻烦事儿。
　　原本想着无论怎样都不去求助亲妈的狄屿现在开始动摇了，在刚刚遭遇人生巨变的时候，狄屿之所以不想去找她，只是觉得，他们母子俩除了血缘关系似乎就没什么牵连了，他始终想让她觉得自己过得特别好，就是类似于小孩子非要在家长面前逞强以此来证明自己是个合格大人的感觉。
　　那位亲妈似乎自己也清楚，除了给狄屿物质上的帮助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可以弥补曾经缺失的那份亲情的方法，而狄屿就偏偏不要她的弥补，就固执地让她欠着自己。
　　这种感觉很好，但狄屿现在觉得为了黎天洋，他可以选择结束这份好笑的固执。
　　他微微抬头，看向黎天洋。
　　那人似乎睡了，也或者只是在闭目养神。
　　他往前凑了凑，轻轻贴住了黎天洋微凉的嘴唇。
　　对方没有回应，狄屿退开，淡淡一笑，在夜色里，嘴角写满了甜蜜。
　　狄屿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他晚上胡思乱想到天快亮，后来好不容易睡着，黎天洋是什么时候起床的他都不知道。
　　他在床上懒洋洋地翻身，黎天洋小跑着进来，赶紧接起了手机，同时还安抚似的拍了拍。
　　狄屿一把抓住黎天洋的手不让他出去，然后攀着对方的身子抱住了那个正在接听电话的人。
　　他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直到黎天洋已经挂了电话把他抱住，他才睁开眼睛问：“谁啊？”
　　黎天洋觉得时间还早，反正他们现在也没什么事可做，就想让狄屿再睡一会儿。
　　“沈文，问我怎么样。”黎天洋一想起沈文就觉得愧疚，好兄弟因为自己家的事被折腾成这样，让他有点儿不敢面对人家，“你再睡会儿吧，我等会儿去沈文那里看看。”
　　狄屿趴在他肩膀上，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力一拍黎天洋的背说：“我知道了！”
　　“啊？”黎天洋一脸茫然地问，“知道什么了？”
　　狄屿昨天晚上还在想要不要去找他妈，结果现在才想起来，林帷那个王八蛋把房子给他买回来了。
　　他起身去找钥匙，然后放在了黎天洋的手心里。
　　“把房子卖了，我们搞个大店面！”
　　黎天洋垂下眼睛看着手里的这把钥匙，他微微叹了口气，又还给了狄屿：“不行，我不能要。”
　　狄屿皱了眉，有那么一瞬间的不悦，不过，紧接着他就想明白了，立刻就接受的话，那才不是黎天洋做得出来的事。
　　他抬起腿跨坐在黎天洋的大腿上，搂着对方的脖子笑着说：“我没说给你啊，我是说卖了之后，我们，我跟你，还有沈文，一起，听明白了吗？”
　　黎天洋托着狄屿的臀部怕他摔下去，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有好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黎天洋，”狄屿突然开了口，“你他妈别跟我扯什么有的没的，我头一回让一个男人上我，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希望你心里有数。”
　　黎天洋看着他笑了，把人抱紧，爱惜地吻着狄屿的耳朵。
　　“我不想跟你算账，一笔都不想算，最好我们永远互相亏欠着，然后就有理由纠缠到老死了。”狄屿从黎天洋怀里抬起头，招呼都不打地就咬住了对方的嘴唇。
　　黎天洋的嘴唇被狄屿咬破了，又被怀里这家伙用舌头舔了舔。
　　“得了，现在我连你的血都喝了，你彻底是我的人了。”


第52章 
　　爱一个人的心情大概就是愿意别无所求地为他付出，在爱情里付出的一切是最不图回报的。
　　狄屿盘算着怎么对黎天洋好，黎天洋又琢磨着怎么做才能不让狄屿为自己牺牲太多。
　　他们去看沈文，意外的是，沈文没有住在家里，而是去了沈祁那里。
　　“我这副鬼样子要是被我奶奶看见了，估计得吓晕过去。”沈文虽然头上包着纱布，但精神状态倒是不错，他跟沈祁刚刚吃完饭，桌上的碗筷还没来得及收。
　　狄屿看了一眼始终不怎么说话的沈祁，本来想开两句玩笑，但想了想，自己似乎也没什么立场在这个时候说什么不痛不痒的笑话。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至少那天走了之后他就没打算过要回来。
　　“那要不你先去我那里。”黎天洋心里满是问号，他知道狄屿之前借住在沈祁这里，却完全没注意沈文是怎么跟他熟络起来的。
　　沈祁不说话，转身去洗碗，他觉得这事儿倒是挺有意思的，自己简直就像一个“丧逼收容所所长”，谁倒霉的时候都要来他这里住一下。
　　当时在医院，他陪着沈文出来之后打算送对方回家，但沈文说自己准备先找个小旅馆住一阵子，还打了个电话找了个借口告诉奶奶自己这段时间住在朋友家，让她不要担心。
　　他发现自己的这种思维方式真的挺可怕的，因为喜欢狄屿，想要为狄屿做点什么，但对方不需要，所以就把这感情转嫁到狄屿朋友的身上，不管不顾地去对他身边的人好，沈祁刷碗的时候就在想：我到底是不是有毛病？
　　客厅里，黎天洋跟沈文道歉，虽然最应该道歉的不是他，而是破坏了他们稳定生活的那些人。
　　沈文是个无论处在什么情况下都很乐观的人，他生怕黎天洋太过自责，不停地安慰他说：“这事儿不怪你，虽然我脑袋疼了点儿，但不是也没什么大事儿么！”
　　黎天洋发现自己没法在沈文面前抬起头来，他可以接受自己因为狄屿的事遭受任何不好的报复，可没法在朋友无辜受伤后还内心毫无波澜地面对他。
　　“你还是去我那里，我跟狄屿都能照顾你。”
　　沈文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突然凑过来小声儿说：“我就不打扰你们俩的二人世界了，你们也不要打扰我跟沈祁。”
　　他说完，对着黎天洋一笑，那笑容牵扯到了脸部神经，又传到了缝针的地方，疼得他呲牙咧嘴。
　　“……你跟沈祁？”狄屿有些诧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沈文摆摆手说：“我只是开个玩笑，他刚失恋，心情不好，我也可以陪他解解闷。”
　　黎天洋跟狄屿还是一头雾水，谁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从沈祁家出来的时候，黎天洋心情好点儿了，他用力握了一下狄屿的手，两人一起走进夕阳里。
　　“带你去我家看看吧。”狄屿说，“我刚才琢磨了一下，如果家里还保持原状的话，不用卖房子，里面那些东西卖一卖也值不少钱了。”
　　黎天洋淡淡一笑：“你以前过得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骄奢淫逸。”狄屿笑着故意逗他，“纸醉金迷。”
　　黎天洋看着狄屿的眼睛，他确实缺席了狄屿从前的生活，这个人的性格、生活方式一定已经在这段难熬的时间里改变了很多，他也确实觉得，如果狄屿的人生没有发生如此之大的变故，他们一辈子也不会相爱。
　　或许，直到死，狄屿依旧是那个见他就骂、一心想为自己弟弟讨个说法的强硬男人，而如今，他们都忘了宋易的存在，也不管从前跟未来，只看着眼下，看着他们并肩走在一起时在夕阳的映射下不断交叉又分离的影子。
　　“我其实考虑过要离开你。”狄屿突然说，“原因我不说你都知道，自从认识了我，你就没过过消停日子。”
　　“你不能离开。”黎天洋看着前方皱起了眉。
　　“我知道。”狄屿伸了个懒腰，“我后来又想了想，反正你的生活已经被我搅合得一团糟了，就算我现在离开了，那些该发生的也已经发生了。”
　　黎天洋扭头看他：“没错。”
　　狄屿大笑起来，他发现黎天洋又像之前那样，冷冷淡淡的，用这样的表情说着“你不能离开”时，有一种固执的可爱。
　　“没错。我不能离开你。”狄屿突然搂住黎天洋的肩膀，继续往前走着。
　　在过路人眼里他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对儿好兄弟，可只有他们俩知道，这副皮囊下隐藏起来的心，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对方的名字。
　　管他过去发生过什么，管他有多少糟心的未来要面对，总之，没有什么比两个人在一起更正确。
　　分开是不对的，他们必须一直在一起。


第53章 
　　黎天洋其实没太想过狄屿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只知道不错，只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是等他跟着狄屿到了那栋被林帷抵押出去又买回来的房子时，他突然觉得让狄屿跟自己住在那么一个小两居里太委屈他了。
　　门锁没有更换过，狄屿拿着以前的那把钥匙直接就开门进去了。
　　他来之前发现自己找不到林帷给自己的那一把了，也想不起来是落在了哪里。
　　那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他满脑子都在想，应该卖点什么让他们度过这个难关。
　　狄屿家好东西不少，书房的那套桌子、书柜就值不少钱。
　　他拿着手机计算着价钱，然后一一记在了备忘录里，嘴上还念念有词地说：“这个就算二手应该也还成，差不多差不多，妥了！”
　　黎天洋看不懂这些东西的价值，只能默默跟在狄屿身后，等到对方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他直接从后面抱住了他。
　　“对不起。”黎天洋将下巴搭在狄屿肩膀上，有些心事重重地说，“让你受委屈了。”
　　狄屿反手揉着他的头发，突然笑了出来：“你这么说我就很尴尬，明明一直让你受委屈的是我。”
　　他转过身来跟黎天洋拥抱，两个人的心跳黏在了一起：“从你认识我开始，你就没好过过。”
　　黎天洋也笑了，微微偏头跟狄屿接吻。
　　站在自己家的书房里，狄屿被黎天洋亲吻时有种恍惚的感觉，上一次在这里，他狼狈地被赶走，当时的心情没比世界末日好多少。
　　那时候狄屿一心想着找到林帷弄死他，想着不管怎么样都要东山再起，不能被生活看了笑话，可现在，那些事儿他都不想管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黎天洋的性格和人生态度影响了他，竟然让一个曾经野心勃勃的年轻商人觉得安安稳稳跟爱人一起经营一个面馆也是不错的选择。
　　爱情最妙的地方就在于它会在不经意间将人改变，它折磨人，却也能够拯救人。
　　狄屿觉得黎天洋就是那么一个人，一脸漫不经心却努力过着自己的生活，这种人，最迷人，却也最不容易接纳别人，如今黎天洋打开房门迎接了狄屿，是他的荣幸。
　　而黎天洋，觉得狄屿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样，是一坐让沉浮已久的他可以休憩的岛屿，岛上有花有鸟有他从来没见过的美妙景色，他上了岸，就再也不想离开了。
　　两个人在狄屿家转了一圈然后离开，出门时狄屿已经在联系卖家具的事宜，不过只靠这些，恢复店面倒是差不多了，可也不够像他说的那样去扩大店面。
　　“不知道这种房子出租的话，会不会好租啊……”狄屿勾了勾黎天洋的手说，“我打算以后都跟着你住了，你床上另外那一半就是我的地盘。”
　　黎天洋扣住他的手，淡淡笑了，点了点头说：“好。”
　　狄屿抬头看他，觉得黎天洋今天话少得有点让他不安，也不像前两天那样粘人了。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心事？”狄屿问。
　　黎天洋从来不会伪装什么，也说不出违心的话，只能不吭声，拉着狄屿往前走。
　　狄屿琢磨了一会儿，突然站住脚，问他：“你爱不爱我？”
　　黎天洋回过头，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点头说：“爱。”
　　“那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黎天洋一脸诧异。
　　狄屿说：“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一个人确切地说过要在一起的话，你不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吗？”
　　黎天洋明白了狄屿的意思，看着他，慢慢笑了起来，眼神里满是爱意跟宠溺。
　　他说：“狄屿，我爱你，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嗯，然后呢？”狄屿往前半步，两个人几乎贴在了一起。
　　“做我男朋友吧，跟我一辈子在一起。”
　　这句话太过好听，听得狄屿恨不得让黎天洋反复说上十几遍。
　　等他开心够了，抬手突然捶了一下黎天洋的肩膀说：“我做你男朋友，不过，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狄屿的话让黎天洋突然紧张起来，他警觉地看着对方，等待着狄屿的下一句话。
　　他们对视着，眼里只有彼此，过路围着他们打转的风成了告白的伴奏。
　　狄屿说：“男朋友，我爱全部的你。”
　　无论是沉默寡言的，还是像患得患失的小朋友一样的你，我都爱。
　　狄屿希望黎天洋能听见他心里的话，希望黎天洋再坚定一点，再确定一点，他的爱也不是随便给人的，既然给了他，就是无条件的爱他。


第54章 
　　林帷已经被关在徐飞亮家的地下室整整三天了，这三天里，徐飞亮时不时就进来吓唬他一番，然后再转弯抹角地问他一些关于狄屿的事。
　　他根本就是个没什么骨气的人，徐飞亮问什么，他就说什么，有时候甚至还会发散一下思维，多说点儿。
　　几天下来，他觉得自己看透了徐飞亮的计划。
　　一开始林帷以为他要拿自己威胁狄屿，后来才发现，徐飞亮根本就没那个意思，因为连徐飞亮都知道，如果自己是人质，狄屿会直接说：“随你妈的大小便。”
　　他觉得徐飞亮就是看上狄屿了，因为他问了一个让林帷有些惊讶的问题。
　　他问：“你跟狄屿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徐飞亮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一看就知道是犹豫许久才问出口的。
　　林帷当然实话实说，他不仅说了狄屿向来是1号，还说了那人技术有多好。
　　然后遭到了徐飞亮的一顿爆揍。
　　林帷有些不能理解这个人，问话就好好问，为什么非要暴力相加？
　　“他从来没在下面过？”
　　林帷摇头：“狄屿这人，虽然我很爱他，但是也必须得说，他很骄傲，无论在哪方面都要占上风，我可以保证，就算是一个一米九的肌肉大汉躺在床上也只有被他干的份儿。”
　　然后林帷又挨了徐飞亮一脚踹。
　　从地下室出来，徐飞亮心里更不痛快了，他曾经以为自己稳妥到手的玩具现在不仅被别人抢了，甚至还可能已经把他的玩具从身到心“改造”过了。
　　徐飞亮的神经很敏锐，他看得出那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狄屿绝对是被那个姓黎的压制的。
　　他点了支烟，看着外面挂着的太阳，觉得应该开始跟他们进行下一轮的游戏了。
　　狄屿的家具卖得比他预计得要快，拿到钱之后，他跟黎天洋立刻着手做店面规划。
　　“还是把房子卖了吧。”狄屿说，“咱们扩张店面，又要重新装修，现在手里这点儿钱是肯定不够的，最重要的是……”
　　黎天洋从一堆设计稿中抬起头，疑惑地问他：“是什么？”
　　狄屿微微耸肩说：“我根本不想回那个地方去住，所以，留着它干吗？”
　　黎天洋定定地看着狄屿，他也不想让狄屿回去，因为那个家是狄屿曾经跟别人生活的地方，虽然吃醋这种事很幼稚很无聊，可他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
　　“但……”黎天洋始终不敢让狄屿为自己牺牲太多，他虽然觉得他们一定能走到最后，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里。
　　这两天，他梦见了他爸妈，自然的，又想到了那个最近让他几乎已经遗忘的遗传性精神病。
　　他又开始惴惴不安，开始思前顾后，紧张兮兮的怕自己出什么问题。
　　“黎天洋先生，我对你这种态度非常不满。”狄屿笑他说，“是男人就放手去干，房子嘛，卖了咱们再买新的，钱花出去了，就再赚回来，怕什么啊？”
　　黎天洋笑了，他喜欢看狄屿浑身散发自信的样子，甚至比他在床上还迷人。
　　“你知道为什么以前你们俩开了这么多年面馆却还只是个小铺子吗？”狄屿勾了勾黎天洋的手指说，“因为太保守。做生意就要敢下注，就像恋爱一样，我把注压在了你身上，你别让我失望就成了。”
　　爱情就是一场赌注，狄屿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压在了黎天洋身上，他知道他们肯定会大获全胜，因为他清楚，黎天洋绝对不会让他失望。
　　“狄屿，你为什么这么好？”
　　狄屿愣了一下，然后反过手来跟黎天洋十指紧扣，他说：“其实我没有那么好，只有在面对你的时候，我才这样。”
　　最近两人之间说情话的频率越来越高，每次狄屿说这样的话，就像是给不安的黎天洋吃一颗定心丸。
　　所有的犹豫不决、胡思乱想都在这一刻被压制下去，这一针强心剂至少能保证他几天之内的踏实安稳。
　　“我也只在你面前这样。”黎天洋微微蹙了眉。
　　狄屿立刻说：“不要皱眉，眉心都有皱纹了。”
　　两人相视一笑，黎天洋稍一起身就吻住了对面狄屿的嘴唇。
　　狄屿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抚着黎天洋的头发，深情地回应着他的吻。
　　他们的未来已经来了，狄屿相信不管再发生什么，他们都不会害怕，毕竟，有对方在身边，这个世界就不存在什么打不倒的怪兽了。


第55章 
　　这些日子以来，黎天洋总算是有了一种一切终于开始走上正轨的感觉，店铺在狄屿的努力下开始修复、扩张，他们甚至买下了隔壁那家空了很久的小超市，把墙打通，店面整个儿宽敞了一倍。徐飞亮也没有再来烦他们，从最开始的提心吊胆到现在的安稳平静，黎天洋觉得这就是上天给他最好的优待了。
　　之前让他担心的另外一件事就是沈文，无辜受伤的沈文还没拆线，不能到处乱走，于是每天就待在沈祁家里，但整个人精神状态倒是不错，并没有因为受伤造成太大的问题。黎天洋其实看得出来，自己这个好兄弟对那个沈祁藏着些只有沈祁自己不知道的心思。
　　他原本不爱管闲事的，可不知道是不是跟狄屿在一起之后整个人的心态都不一样，竟然操心起人家的感情来。
　　趁着狄屿跟沈祁都不在，黎天洋终于突破了自己一次，主动问沈文：“你跟那个沈先生……”
　　他想了想应该如何用不会让对方反感的词来发问，可没等他问完，沈文就大方地回应了：“我喜欢上他了。”
　　沈文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含笑意，还没消肿的眼睛也挡不住那里面藏着的深情。
　　“啊……”黎天洋没想到沈文会这么直接，对方这么一说，他反倒不知道还应该问什么了。
　　“你记得我有个失联的弟弟吧？”沈文说到这个的时候，眼里有些落寞，大概家庭的伤痛跟遗憾是没办法用任何方式来弥补的，好在他跟黎天洋都找了另外能鞭策他们努力生活的理由，“我第一次知道他叫沈祁的时候很惊讶，因为我弟弟名字的发音跟他的一模一样，或许是因为这个，所以下意识地想靠近他。”
　　“你是把他当成了你弟？”黎天洋有些无法理解，但又觉得，人家的事，自己是否能理解无关紧要。
　　“不是。”沈文笑了笑，“怎么可能，他是他，我弟是我弟，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使得我们俩更亲近了吧。”
　　黎天洋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他自己都想不通。
　　沈文看向他，站起来，准备去做点儿吃的：“沈祁很好，虽然他现在还一心一意地爱着狄屿，可是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他会接受我。”
　　黎天洋跟着沈文一起往厨房走，他听见沈文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那句话是这么说的吧？”
　　黎天洋在他身后也笑了，不管他们从前是什么样的人，在遇到爱情之后，都变得更加勇敢了。
　　徐飞亮一直对狄屿跟黎天洋念念不忘，他这段时间像是得了失心疯，原本那天只是开玩笑故意激怒狄屿才说让黎天洋陪他玩儿，但现在，每天都在想，要是那两人一起来，岂不是人间好滋味？
　　然而他这些日子也只能想想，自己手头出现了一些麻烦事儿，让他无力抽身去祸害那两个家伙，他只等着把这些乱如麻的事情解决，然后去痛快发泄一下。
　　可人总憋着终究是不好，眼下唯一能让他解解渴的就是林帷，但他又不愿意上那个东西，于是就像个变态一样，把人剥光了，绑在床上，让林帷叫。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像是因为得不到想要的玩具而被激出了阴暗面的小孩儿。
　　他盘算着怎么才能把那两个人弄来，无论用什么方式都可以，反正不过是玩物，玩够了，从此也不会再往来了。
　　林帷在床上叫累了，他可怜兮兮又有些绝望地说：“你真他妈是个变态……”
　　这个房间里，他们两个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一团糟。


第56章 
　　有时候所有“一切已经走上正轨”的感觉其实都是错觉，当一个人觉得自己已经经历过了足够的磨难终于迎来新生时，却会猛然发现，原来一切还没有结束。
　　他依旧是漂浮在海上的扁舟，只是对黎天洋跟狄屿来说，不再是孤身一人罢了。
　　狄屿本身就是个喜欢做事的人，于是，面店的大大小小各种事情都被他给承包了，黎天洋也喜欢看着他这样忙碌，因为狄屿不止一次说这样的生活让他觉得很值得。
　　其实黎天洋心里明白，什么值得不值得的，狄屿以前是做大生意的人，现在心甘情愿围着一个面馆打转，其实不过是苦中作乐，为了他才这么做。
　　黎天洋总觉得自己给不了狄屿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让对方开心。
　　他看着狄屿这样忙前忙后，有些心疼，可狄屿却不亦乐乎。
　　这样也好，黎天洋就乖乖地什么都不管，而且这段时间，他总觉得自己哪里有些不太对劲，有时候无法集中精力，狄屿或者沈文跟自己说点什么事情要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除此之外，还会头疼，他不敢告诉狄屿，怕对方担心，就强忍着，偶尔甚至会疼得呕吐。
　　因为这段时间过得太幸福，黎天洋已经忘了自己当初不去爱人的原因，从前那些坚守的原则在遇见了狄屿之后统统被摧毁，直到现在，身体的不适提醒了他，让他想起来自己是个随时有可能爆炸的炸弹。
　　除了这个，还有一件事让黎天洋不安，狄屿每天在外面忙，所以没有注意过，连续多日来，每天早上家里都能收到一个用牛皮纸大信封装着的信件，黎天洋不太愿意管它叫信件，因为那上面写着的都是些下流的污言秽语。
　　徐飞亮安静了一段日子后开始骚扰他们了，黎天洋不知道这是不是徐飞亮亲笔写的，应该不是，他觉得那人没那么闲，但上面的那些话却让他更觉得恶心想吐，一排侮辱性的话语之后是酒店地址，徐飞亮似乎这段时间一直住在那里，等着他们俩过去。
　　黎天洋不敢让狄屿看见这些脏东西，不愿意给他们平静的生活平添一抹恶心的颜色，他每次都把这些纸拿出去烧掉，免得被狄屿发现。
　　徐飞亮虽然每天这么骚扰着他们，但是却没有真的登门来闹，黎天洋整天提心吊胆，恨不得每隔一小时就给狄屿打个电话。
　　他们分头忙碌，直到一天早上起来，黎天洋实在忍不住，当着狄屿的面吐了个昏天暗地，狄屿紧张得不行，他就只说可能是前一晚吃了什么弄得肠胃不舒服。
　　“我给你找点儿药，等会儿吃完饭再吃。”
　　前一晚两人做爱做到凌晨，现在一个光着身子扶着马桶盖，一个紧张兮兮地拿着纸给对方擦嘴。
　　“没事儿。”黎天洋说，“不用吃药了，吐完就舒服了。”
　　狄屿怎么都不放心，让黎天洋今天不要乱跑：“今天桌椅要送货过来，我去收一下，等会儿就回来，要不咱们俩去医院看看？”
　　一说到“医院”，黎天洋立马攥紧了狄屿的手，他害怕去医院，怕查出什么让他无法接受的结果。
　　他从来不知道他爸发病前是怎样的，是不是也像他这样，不仅仅是精神上的问题，连身体也产生了反应。
　　他是要去检查，可是不会跟狄屿一起，他不能让对方担心，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再做最后的打算。
　　“我等会儿吃点东西睡一觉，下午陪沈文去拆线，如果还不舒服就查一下，你去忙吧。”黎天洋竭尽所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又不费力，他漱了漱口，擦干了嘴，站直身体抱住了狄屿。
　　“你这是在撒娇吗？”狄屿笑着轻抚他赤裸的背部，两个没穿衣服的男人在卫生间相拥，皮肤跟毛孔都沾染了对方的味道。
　　“辛苦你了。”黎天洋把怀里的人抱得很紧，以前他总觉得自己遇见狄屿之后就在不断地倒霉，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在跟狄屿恋爱后，才知道什么叫生活。
　　“确实挺辛苦的。”狄屿撩拨似的舔了舔黎天洋的耳朵，弄得对方在他耳边轻哼了一声，“昨天晚上做了三次，我都说了受不了了，你还不射。”
　　黎天洋被他说得笑了出来，把脸埋在狄屿发间，闻着他跟自己一样的洗发水的味道，把人抱得更紧了。
　　还有更多未知的险阻在前面，黎天洋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摔倒，可是他希望自己每次都能站起来，因为真的不想让狄屿为他担心。


第57章 
　　一个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时，总是会让人觉得落寞又孤独。
　　黎天洋最终还是狠下心来做了彻底的检查，好在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精神方面发病的预兆，只不过，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因为他脑袋里长了个肿瘤。
　　他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二十几年的人生真是丰富多彩到让人有些不敢置信，仿佛是把多个倒霉蛋的人生全都加载到了他这里，每往前走一步，都是一个坎。
　　他靠着长椅的椅背，觉得头疼，胃里有什么在翻滚，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肿瘤是良性，趁早做手术，不会对以后的生活造成太大的问题。
　　可是，脑袋里面长了肿瘤，尽管医生一再安慰他，也没办法平复他的心情。
　　本来他们就正处于缺钱的时候，店铺重新装修还没做完，他这边再这么一闹，肯定会更加拮据，而且，脑部肿瘤手术复发的几率很大，未来到底怎么办，黎天洋一时间有些茫然了。
　　手机响了起来，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狄屿打来的。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告诉了狄屿自己来医院取检查结果，想必是在担心。
　　他原本不打算让狄屿知道的，但是检查完回去的那天，被对方发现了没藏好的病历本，当时狄屿紧张得不行，反复问他到底怎么了，黎天洋只能说自己因为失眠导致了头疼，怕有什么问题，所以来检查一下。
　　他故意说得轻松，把原因归结为失眠，但其实，他根本就不是失眠，而是因为头疼没办法好好睡觉。
　　“怎么样？”电话接起来之后，狄屿的声音传过来，像是轻盈的羽毛落在一潭死水上，让那死水都荡起了波澜，“没什么事儿吧？”
　　黎天洋垂下眼睛看了一眼手里的片子，淡淡地说：“嗯，没事，我可能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了。”
　　狄屿轻轻笑了笑说：“喂，这位先生，你差不多就可以了，咱们家的事儿可都是我在张罗，你压力大什么啊！”
　　黎天洋听着他带着笑意的话，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你快回家吧，好好睡一觉，我晚点儿回去，不吵你。”
　　“狄屿。”黎天洋突然叫他的名字，然后微微停顿一下说，“我想你了。”
　　正在盯着木匠打柜子的狄屿突然就被这句话撩得心尖颤抖，黎天洋这些日子像是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关系，也不再像最开始那样不安，自然就没有那些时候那么粘人了，甚至，他想听两句肉麻的话都得是在床上逼着对方，这家伙才说，现在，突然说想他了，让狄屿又是甜蜜又是意外。
　　“你干嘛啊这是？”狄屿觉得自己耳朵尖儿都红了，因为黎天洋的这么一句话，手指都发麻。
　　黎天洋也笑了，伸了个懒腰从长椅上站起来，说：“没事儿，就是想你，我先回家了，你早点儿回去，别太累。”
　　黎天洋心存愧疚，店铺装修的这段时间狄屿都累瘦了，可他因为身体问题，真的没有帮上太多忙，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真是不配做狄屿的恋人。
　　他拿着片子往家走，想着这个东西要藏在哪里才不会被狄屿发现，脑部肿瘤不是开玩笑的，手术之后会发生什么他自己心里也没个准头。
　　但是黎天洋总觉得自己不会死，毕竟医生说了是良性，他愿意去相信。
　　现在的他，愿意相信所有积极的东西，因为他真的想好好活着，跟狄屿一起，慢慢变成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他想到了那个时候还能每天给狄屿做饭吃，还能每天抱着那个人睡觉。
　　他有最好的爱情，所以，他得好好的。
　　狄屿挂了电话之后，靠着墙边越想越觉得奇怪，黎天洋突然说想他，竟然让他心里不安起来。
　　他看了一眼还在忙的木匠，立刻给沈祁打了电话。
　　沈祁前几天辞掉了新工作，原因他不清楚，但是好像现在大部分时间在家里照顾沈文，那两人是怎么回事儿他也懒得多问。
　　把沈祁叫了过来，狄屿看了眼时间。
　　“我先回家一趟，你帮我盯着点儿，要是干完活我还没回来你就把店铺门锁上就行了。”狄屿不放心黎天洋，还是决定回家看看。
　　沈祁点头答应，他旁边一起过来的沈文倒是很开心地说：“你去忙吧，这儿有我俩就行了。”
　　沈祁扭头看他刚刚拆了线的伤口，小声儿嘀咕说：“这儿这么吵，你脑子能受得了吗？”
　　沈文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没事儿。”
　　狄屿看着他们俩，没多说什么，拍了一下沈祁的肩膀就出门了。
　　沈祁的视线追随着狄屿的背影，但很快就收了回来，他撞上了沈文看他的眼神，四目相对，他又赶紧错开。
　　沈文无奈地笑笑，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58章 
　　黎天洋觉得自从他跟狄屿在一起，整个人都愈发笨拙起来，他像个学步的小朋友，学着对狄屿好、学着不让对方为自己的事担心。
　　然而，哪怕他藏起一丁点儿的小心思，都能很快就被狄屿识破。
　　当他拿着病历本跟片子走到家楼下的时候，刚好遇见了不放心他特意跑回来的狄屿。
　　原本黎天洋还想着这些东西怎么才能藏得让狄屿找不到，这下倒好，直接被撞见了。
　　“你手里那是什么？”看见黎天洋拿着的东西，狄屿立刻就知道了事情肯定没有对方跟他说的那么简单，他锁紧了眉，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黎天洋，你怎么回事儿？”
　　黎天洋不想他生气，但更不想让他担心，看着狄屿这样，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解释。
　　狄屿走到他面前，一把抢过了黎天洋手里的东西。
　　“狄屿……”黎天洋觉得这会儿自己就像是在学校考了零分的小孩儿，等着家长狂风暴雨似的教育。
　　狄屿打开病历本，盯着上面的字看了好久，楼门口有人来来往往，有意无意地看向他们俩，不知道的还以为生病的是狄屿。
　　“回家。”狄屿脸色惨白，一手拿着病历本跟片子，一手拉住了黎天洋。
　　他说话的时候在强忍着，说不好是难过还是气愤。
　　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是人，他们也没有作奸犯科，怎么就处处难为他们呢？
　　黎天洋反手握住狄屿的手，跟着他回了家。
　　一进门，黎天洋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狄屿性子急，脾气差，虽然他们在一起这段时间对方很少会表现出这一面来，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狄屿是什么样的人黎天洋就已经知道了。
　　只不过，让黎天洋意外的是，狄屿没有骂他，甚至没有多说什么，进门后就抱住了他。
　　黎天洋的心脏像是被谁一把揪住了，疼得血往外冒。
　　他把狄屿抱在怀里，轻轻抚着那因为情绪波动稍显不安的人。
　　“没事的。”黎天洋贴着狄屿的耳朵安慰说，“医生都说了没事，做个小手术，很快就能好起来。”
　　狄屿把黎天洋抱得更紧了，那噩梦似的病历本和片子掉在地上，他们谁都没有弯腰去捡。
　　黎天洋努力挤出个笑容说：“喂，别这样，怎么还要我一个病人安慰你啊？”
　　狄屿不敢说话，也不敢睁眼睛，他怕让黎天洋看见自己掉眼泪，这一次他是真的觉得委屈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不管遭遇了什么他都没哭过，他总觉得自己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从来没做过亏心事，上天不可能真的要一掌拍死他，可是现在，他算是看明白了，上天不会一巴掌将他拍死，而是在一点一点地折磨他。
　　黎天洋轻吻着狄屿的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别叹气。”狄屿终于开了口，“我们明天就准备住院，肯定没事的。”
　　这句话与其是说是给黎天洋听的，不如说是说给自己的，狄屿更希望生病的是他，他的爱人已经吃了那么多苦，应该苦尽甘来了。
　　狄屿微微从黎天洋怀里抬头，捧着对方的脸接吻，在不安袭来时，只有亲吻和拥抱才能让他们觉得踏实些。
　　两个人像是在努力把噩梦忘掉，一边接吻一边互相扯着对方的衣服，他们就近到了客厅，狄屿环着黎天洋的脖子，一起倒在了沙发上。
　　衣服丢得到处都是，地板上、茶几上，狄屿的内裤被黎天洋随手扔在了电视柜旁边的花瓶上面。
　　带着些悲伤意味的肌肤相亲，却引得黎天洋欲火更胜。
　　他们几乎没有在床之外的地方做过爱，这种新奇的感觉，刺激着他们的感官。
　　黎天洋抚摸着狄屿的身体，湿漉漉的吻缓缓向下，他含住那已经挺起来的乳头，舌尖在上面游移打转，撩拨得狄屿情不自禁地轻哼起来。
　　下体硬得像铁块，热得像即将喷发的火山，狄屿分开双腿，搭在黎天洋腰上，闭着眼享受着爱人带给他的最原始也最真挚的刺激。
　　茶几下面有狄屿前阵子随手放在这里的润滑剂，他趁着黎天洋给自己口交的时候伸长手臂拿了过来，挤出一些在自己的手上，翘起臀部往身后抹去。
　　他很少会自己做这种事，但现在实在等不及，既不想让黎天洋放过自己的前面，也不想因此冷落了自己的后面。
　　他的手指在自己身体里抽插着，前后双重的刺激让他几番失神。
　　黎天洋抬眼看他，只见狄屿双颊绯红，嘴唇微张，是他见过的，最性感的模样。


第59章 
　　黎天洋从来都是个内敛的人，但他觉得在床事上没必要这样，于他而言，跟狄屿做爱是表达他感情的一种方式，因为爱的深刻热烈，做爱的时候才更加的不管不顾、近乎疯狂。
　　好在，狄屿也喜欢这样的他，因为如此失控的黎天洋，只有他一个人见过。
　　他们亲吻彼此、抚摸彼此，黎天洋用舌尖轻舔了一下狄屿那已经冒出透明色液体的龟头，只这么一下，对方就被刺激得浑身发抖。
　　他又将其含住，吮吸一下，狄屿的求饶声便响了起来：“不行……”
　　黎天洋停下看他，狄屿急促地呼吸着，上身微微抬起来，双手抓着他的肩膀：“别这样，要射了……”
　　黎天洋当然不能让他这么快就射出来，否则等到结束后，狄屿又要抱怨他。
　　他亲吻了一下狄屿阴茎的茎身，脸颊被对方硬硬的耻毛扎了几下，更让他兴奋不已。
　　他起身，抓住狄屿的双腿搭在自己肩膀上，躺在沙发上的人被迫以最羞耻的姿势向他毫无保留地展示着自己身体最隐秘的地带。
　　黎天洋盯着狄屿身后那处穴口看了看，微红湿润，等待着他的侵入。
　　“现在可以吗？”黎天洋如此问着，但手已经握着自己肿胀的性器抵在了那个地方。
　　狄屿有些紧张，每回做爱黎天洋第一次进入时他都要紧张一番，一瞬间撕扯般的疼痛，然后就会愈发的舒爽与兴奋。
　　“进来吧。”狄屿刚刚自己做了扩张，但实在草率，没有以往黎天洋给他做时那么仔细，时间也更短些，他估计这次进入会有些困难，也会更疼，可他看着黎天洋，觉得爱人带来的疼痛都是种难能可贵的幸福。
　　正如狄屿预料的那样，黎天洋进入时那通道的入口比平时更窄更紧，可他停不下来，一边用力往里面插一边亲吻着狄屿的腿。
　　躺在沙发上的狄屿疼得浑身出汗，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拼命地抚摸自己，一只手揉捏着早就被撩拨得挺立起来的乳头，一只手将中指伸进自己嘴里啧啧地吮吸着。
　　这样的场面实在太难见到，黎天洋被狄屿勾得把理智全都抛在了脑外，他放下肩上的两条长腿，俯身过去，疯狂地亲吻他诱人的爱人。
　　狄屿一条腿搭在了沙发椅背上，一条腿从沙发上滑下就那样耷拉着，这样的姿势反倒方便黎天洋插入，每一下都顶到了最深处。
　　身体紧紧相拥，两人相连的地方发出肉体拍打的声音，狄屿抱住黎天洋的脖子，用力起身调整姿势，自己也扭着腰肢配合着黎天洋的动作。
　　润滑剂打湿的地方在黎天洋快速抽插的情况下发出让人脸红心跳的水声，狄屿没想到自己挤了那么多润滑剂，弄得好像他的后穴都能分泌淫靡的液体了似的。
　　快感一波波袭来，黎天洋加速抽插，后来干脆把人抱起来，两个人面对面地拥抱着坐在沙发上交欢。
　　黎天洋的手揉弄着狄屿的臀肉，时不时把人用力往自己怀里圈，狄屿放肆地呻吟着，很快就攀上欲望的山顶，黎天洋的手刚碰到他的性器，一股股精液就喷射了出来。
　　他顾不得有没有弄脏沙发，只急着伸手去摸那湿濡一片的地方，然后又用沾满了自己精液的手抚摸对方的身体。
　　他们都在尽可能地占有彼此，亲吻就像在打架，恨不得一口咬破对方的嘴唇。
　　黎天洋在狄屿射了不久之后觉得自己也快了，他没有故意控制时间，一切随心情。
　　双手用力地掐着狄屿的臀肉，狠狠往上一顶，狄屿惊呼出声，因为生怕自己从黎天洋身上掉下去，又赶紧将人抱住。他已经没了力气，后穴也被抽插得酸酸麻麻，再亲吻也没了攻击力，只能一直咬着黎天洋的下嘴唇，以此来提醒对方自己已经快被插晕了。
　　最后几下，黎天洋干脆把狄屿放到了地板上操干，抓着对方的腿，什么都不想，完完全全沉浸在了狄屿大声的呻吟和紧致滚热的后穴中。
　　他们这次做爱没有戴套，黎天洋原本想着差不多的时候就抽出来，免得到时候不好清理，然而太过兴奋的时候他虽然理智上知道该出来了，但内心里还是不愿意，最后，依旧全数射在了狄屿的身体里。
　　被内射的狄屿从身体最深处发出了一声喘息，然后整个人就被黎天洋抱在了怀里。
　　他们侧躺在地板上，因为两人身体滚烫，竟然不觉得地板凉。
　　狄屿回了回神，握住黎天洋的手，粗喘着说：“我可能真要给你生个孩子了。”


第60章 
　　生老病死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无法逃避的事情，但眼睁睁看着爱人受罪，何其容易。
　　黎天洋的手术准备了好长一段时间，毕竟脑部肿瘤跟别处又不一样，稍不谨慎就容易出大问题。
　　他们手头的钱本来就不宽松，但黎天洋始终不肯让狄屿卖掉房子，就好像只要狄屿的房子在，他欠对方的就还能还得起。
　　对于他的这种想法，狄屿是有些生气的，相爱的人为什么要去计较那么多得失，毫无保留的付出是他心甘情愿的，相反，看着日日陪伴自己的心爱之人整天心事重重才是对他最大的不公平。
　　但狄屿也知道，黎天洋这家伙性子扭得不行，为了让他安心住院等待手术，狄屿偷偷卖了房子，没有告诉他。
　　其实把那栋现在根本就用不上的别墅卖掉的时候狄屿竟然觉得松了口气，否则那东西就像盛满了回忆的容器一样，连过去有过的好日子也被后来的事浸泡得苦涩起来。
　　人要彻底摆脱过去才能好好向前走，他把钥匙交出去的时候，心情敞亮得像是终于无罪释放迫不及待迎接新生的囚徒，所以，在狄屿看来，卖房子这事儿简直就是一举两得，只有黎天洋那个笨蛋才看不透。
　　有了钱，黎天洋可以住最好的病房、用最好的药，狄屿没有存钱的概念，于他而言，未来想坐拥金山不是靠存钱能实现的，更何况，他的这一笔钱完全就是为了给黎天洋治病而准备，最好一分不剩，钱都花在他男人身上。
　　等到黎天洋各项指标都达到要求时，手术时间也终于确定了。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逼近，黎天洋跟狄屿都紧张起来，可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愿意扛事儿，各自把那不安的情绪压起来，甚至故意给对方说笑话来缓解对方的压力。
　　夕阳西下的时候，暖橘色的阳光从病房宽大的窗户泼进来，把床上的黎天洋跟床边摆弄他手指的狄屿都裹得镀了层温暖的光。
　　黎天洋有些昏昏欲睡，狄屿轻轻咬了一口他的手指说：“明天我就在外面陪你，你不知道，这两天我特别想吃你做的面，馋的不行。”
　　黎天洋笑了，搂着狄屿的脖子让人靠过来跟自己接吻。
　　他其实心里特别没谱，头部开颅手术，一点儿小问题都能让他完蛋。
　　如果这事儿放在以前他丝毫不害怕，在认识狄屿之前，生活跟生命对于他一个孤家寡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听天由命，如果老天觉得他活得没意义要带走他，他甚至不会问一句为什么。
　　可现在不同了，他想好好活着，健康，强壮，可以跟狄屿长命百岁。
　　有了爱人之后才知道什么叫“爱不够”，也是第一次觉得人的一生实在太短了。几十年而已，怎么够他去爱这个人、陪着这个人？
　　狄屿轻抚着黎天洋的脸，吻过之后，笑着说：“咱俩也好久没做了，你说我要是现在爬你身上去，被医生知道了会不会骂我？”
　　黎天洋被他一句话就勾起了火，捏了捏狄屿的屁股说：“去把门锁上。”
　　狄屿冲他一笑，下了床，抬手就弹了一下黎天洋的额头：“你还想得真美，我是那种会在医院里胡搞的流氓吗？”
　　黎天洋也对他笑：“难道不是吗？”
　　单人病房的门被反锁上，狄屿一把掀开被子，把头探了进去。
　　他扒下黎天洋的裤子，挺立起来的性器在脱离内裤掌控的一瞬间打到了靠得很近的狄屿，他微微一笑，一手握住阴茎，一手撑了下被子，扭头看着倚在床上的黎天洋说：“做全套不太方便，我给你口吧。”
　　说完，他转回去舔了一下那红红的龟头，立刻听见了黎天洋难耐的低吟。
　　他很清楚怎么撩拨这个男人的欲望，因为对方全部的情欲都由他掌握着。
　　狄屿含住龟头用力一吮，接着开始沿着性器的茎身舔舐，他把脸埋在黎天洋双腿之间，那茂盛的耻毛扎得他兴奋不已。
　　他亲吻、吞吐，用自己的口腔包裹着爱人逐渐胀大起来的分身，他闭着眼，听着时不时出现的性感的呻吟。
　　所有的焦虑不安在此刻都化作了旖旎的情欲，那情欲飘荡在病房的空中，缠绕在他们的身上。


第61章 
　　狄屿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时候一直盯着那个亮起来的红灯看，空间像是被施了魔法，除了手表的指针以外，万事万物都暂停了。
　　他满脑子都是刚刚黎天洋被推进去时的模样，画面变成了慢动作，一帧一帧在他眼前晃荡着。
　　这还不是最让他难过的，最难过的是，在这个地方，他甚至没有为爱人在各种同意书上签字的权利，一切都由黎天洋自己来，让他有些愤愤不平。
　　可又能怎样？这是他们无力改变的事情。
　　去买饭的沈祁回来了，把用塑料袋装着的盒饭往空出一半的长椅上一放，然后小声说：“狄哥，你要不要先吃一口？”
　　手术已经进行了很久，狄屿始终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坐着。
　　今天手术，本来沈文也要过来，但店里有货要送去，黎天洋催促着他回去了，剩下狄屿跟沈祁，狄屿惦记着黎天洋，沈祁照顾着狄屿。
　　见对方没有反应，沈祁不再继续追问，直接把盒饭递到狄屿面前，筷子塞到他手里。
　　“沈祁，我真的吃不下。”
　　“多少吃一口吧，”沈祁在他面前蹲下，帮他托着饭盒，“刚才黎天洋说什么了你还记得吗？他让我看着你好好吃饭。”
　　狄屿看了他一眼，无奈地笑了：“你什么时候跟他关系这么好了？”
　　“……没有。”沈祁微微撇了撇嘴，“我跟他才不好，但是我希望你好。”
　　狄屿沉沉地看他，心里还是有些愧疚。
　　沈祁对他好，他知道，但感情的事不是这样就足够了的。
　　“吃点吧，估计手术还要好久呢。”沈祁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狄屿的膝盖，“等他手术完，你还得照顾他呢，万一你累坏了，我们可不会管他。”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沈祁做为最了解狄屿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刺激他。
　　狄屿拿他没办法，乖乖吃起饭来，但也只是几口，他实在吃不下去。
　　“那好吧，吃点儿算点儿，反正我完成任务了。”沈祁收拾残羹，又递水给狄屿。
　　“我们俩的事儿，总要麻烦你……”
　　“谁说这都是你们俩的事儿了？”沈祁把装着垃圾的塑料袋系好，提在手上说，“你不知道沈文天天在我耳边嘀咕成什么样儿了，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狄屿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俩人发展得这么快，已经睡在一起了。
　　“你总是把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是，你厉害，你有能耐，可你也是人，自己扛着那么事情，不累吗？”沈祁不高兴地看着狄屿，这是从来没有展露过的一面，像个闹脾气的青春期少年，“我现在看着你，有时候不是喜欢，是烦，特别心烦，你让我们帮你分担一下会死吗？黎天洋是你男人，但也是沈文的好兄弟，有事儿了，大家一起照看着，你非得把自己圈得死死的，我真怕你哪天就累死了。”
　　沈祁一股脑说完就跑了，他拿着垃圾出去扔，扔完之后也不敢回去，怕挨骂。
　　狄屿反复琢磨着沈祁的那些话，他知道，对方赌气似的说出的这些都是因为关心他。
　　以前的人生，人情淡薄，其实淡薄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他太功利，太急切，每天在商场上沉浮，连对自己的家人都极少去关心，自然也不会注意身边有谁关心着他。
　　后来他遇见黎天洋，发现这人比自己还淡薄，可在他们的相处中，两个把人情冷暖看得一文不值的人却为对方燃烧起了彼此。
　　狄屿这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改变了很多，他看向走廊尽头，沈祁还没回来，他想着，等会儿那家伙要是回来，就多少说声谢谢吧。
　　沈文在店里忙活着收货，这是最后一批桌椅，安置好之后，就可以等着味道散去各项指标达标后重新开业了。
　　送货的工人按照他的指挥摆着桌子，他时不时地看一眼手表。
　　“狄屿在吗？”
　　一个高个子穿着讲究的男人走进来，还差点儿被扛着椅子的工人撞到。
　　这人沈文没见过，但能来这里找狄屿，那肯定是对方的熟人。
　　“他今天有事，没过来。”沈文迎过去，有些抱歉地说，“他家有点事，找他有急事儿的话就打个电话吧。”
　　“他家有事儿？”徐飞亮好不容易从自己那摊烂事儿中抽出了身，想着是时候来搅合一下那两人了，否则他们还得以为他是好打发的。他直接上门，黎天洋家那扇防盗门都快让他敲坏了都没人回应，他想起这家店，觉得大概他们都在这儿瞎折腾呢。
　　“嗯，估计这几天都不会过来。”工人把所有的桌椅都摆好了，沈文急着去医院看黎天洋，“先生，我有事要走，等会儿应该能见到他，要不我给你捎个信儿？”
　　“你能看见他？”徐飞亮扫了一眼沈文说，“他在哪？”
　　沈文不太想跟这个人多说，毕竟他不知道狄屿跟对方是什么关系，说多无益。
　　“呃，应该吧。”
　　“那带我一起去。”徐飞亮不由分说地缠上了沈文，“我是他哥，特意来看他的。”


第62章 
　　徐飞亮站在车门边等着沈文过去，但沈文却说：“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不能带你一起去。”
　　沈文是个靠谱的朋友，在没有狄屿的同意下就带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过去，这种事儿他绝对不会做。
　　被拒绝的徐飞亮原本要脾气发作，却在下一秒释然地说：“嗯，好，那再见吧。”
　　事情看似轻松解决，然而当沈文从公交车上下来走进医院时，那个跟他说了再见的男人竟然快步走了上来。
　　徐飞亮说：“瞧，我还是来了。”
　　他一路跟着沈文，没想到对方竟然来了医院。
　　如果说狄屿在这里，那么所谓的“家里有事”，要么是狄屿本人进了医院，要么就是那个黎天洋。
　　徐飞亮有些纳闷，自己最近没折腾他们，该算的账一笔都还没算，怎么就战场还没上先受了伤呢？
　　“先生你……”沈文诧异地看着他。
　　徐飞亮说：“狄屿告诉我的地址，你别想太多。”
　　他随口胡诌，然后催促沈文进去：“快走吧，别在门口挡着路。”
　　沈文半信半疑地走在前面，上楼往手术室去。
　　跟着沈文走的时候，越走徐飞亮越觉得心里发慌，当他看见“手术室”三个大字时，皱紧了眉头。
　　说到底，他还是关心狄屿的。
　　之前说过的那些下流话，做过的不可理喻的勾当，不过是气狄屿宁可在外面找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都不肯跟他好，当狄屿真的遇事儿了，他还是会紧张。
　　“他怎么了？”徐飞亮走在沈文斜后面，两人一直往最里面的手术室走。
　　沈文回头看了他一眼，刚想回答，就看见了从卫生间出来的沈祁。
　　沈祁过来，脸上写得都是担心跟愁苦。
　　“怎么样了？”沈文上前，下意识地握住了沈祁的手。
　　沈祁没躲开，只是小声说：“还没出来。”
　　像是身后的人不存在一样，两个人快步往里面走去。
　　狄屿还坐在长椅上仰头看着手术室的灯，他看得已经有些麻木了，甚至不再去想它什么时候暗下去，就仿佛开天辟地以来他就这么坐着，这么看着，而对方也是这样淡定自若地面对着他的凝视。
　　听见脚步声，狄屿扭头看了一眼，先是看到了沈文沈祁，紧接着眼神就落在了他们身后的徐飞亮身上。
　　“你怎么来了？”他哑着嗓子问道。
　　这会儿沈文才又想起那个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对狄屿说：“他去店里找你，后来我们又在楼下遇见。”
　　徐飞亮瞟了一眼手术室的门，走到狄屿面前：“他怎么了？”
　　“不用你管。”
　　两人气氛不对，沈文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这个男人来这儿肯定不是狄屿告诉他的地址，那么就意味着，他是一路跟着自己过来的。
　　沈文有点儿愧疚，但又插不进去两人的对话，沈祁跟狄屿对视了一眼，了然地拉着沈文去了外面。
　　“狄屿，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徐飞亮眼含愠气地看他，“我他妈对你真是……”
　　狄屿的视线从徐飞亮身上又转移到了手术室的灯上，他说：“咱们都变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不管我们现在是什么样的人，但至少对对方的感情都还像以前一样。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就像我亲哥哥，虽然后来……闹了些不愉快，联系少了，但亲近的心还是在的，没有血缘，胜似血缘。”狄屿淡淡地说着，那表情就像另一个黎天洋，“后来发现，我还是把人性想得太简单了，这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人都是极端利己主义，我以前也是。所以我向你求助，你对我提出那些要求，倒是不算过分，我突然就能理解了。”
　　“我就是生气。”徐飞亮坐到他旁边，从口袋里拿出烟，想起医院禁烟，只好在手中把玩。
　　“我知道。我也生气。”狄屿说，“不过我除了跟你生气之外，也跟我自己生气。我凭什么就觉得你会无条件帮助我？凭什么利用你的同时又想全身而退？无耻的是我。”
　　“你也别这么说，”徐飞亮靠向椅背一声叹气，“算了，现在你先解决自己的事儿，咱们这个，以后再说。”
　　“别，既然来了，今天就说个敞亮。”
　　狄屿双手搭在腿上，松松地交握，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青了一块儿，是昨天晚上两人胡闹时，黎天洋故意给他咬的。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的是不可能了，除非我死。”狄屿斩钉截铁地说，“爱情跟身体都不可能，我真不是故意激怒你或者威胁你，只是你也看见了，现在黎天洋正在危险地带打转，他要是好了，那我就好，咱们继续周旋，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以考虑一下等我死了奸尸。”
　　徐飞亮烦死了狄屿说这种话时的表情，他把手上没点燃的烟往地上一摔说：“操，狄屿，你他妈真当我是黑了心的禽兽吗？”
　　狄屿瞥了眼地上的烟，淡淡一笑说：“不是吗？”


第63章 
　　徐飞亮知道狄屿是个多会气人的家伙，然而当对方冲着他笑并且满不在乎地说出那句“不是吗”的时候，早有防备的徐飞亮还是被气得差点儿一口血吐到狄屿脸上。
　　“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没良心的主儿！”徐飞亮弯腰把烟捡起来，在手中碾碎，烟丝细细碎碎地掉到地上，狄屿看着没说话。
　　“你的爱情就高贵、圣洁、不可侵犯，我的就一文不值，对吧？”徐飞亮语气中的怒意消了不少，但带上了些疲倦跟无奈，“那年，我他妈就亲了你一下，当时你那表情，我可真能记忆一辈子。”
　　“我记不清了。”狄屿故意在气徐飞亮，但一说起从前的事，就好像他们回到了那时候，徐飞亮没这么不可理喻，彼此还能念着对方的好。
　　徐飞亮哼笑一声：“你还能记得什么？不记得才对。我当时想，算了，别难为你，别委屈你，这么些年，我一想起来就后悔，当初就应该强来，要不也不至于看着你跟别的男人搞在一起气我。”
　　“强扭的瓜不甜。”
　　“不用你在这儿给我溜缝儿！听我说话就完了，你把嘴闭上！”
　　徐飞亮呵斥过后，狄屿头笑了一下。
　　“我本来以为你是因为不接受男人所以才拒绝，没成想，后来你他妈跟个男人结婚了！”想起这段，徐飞亮更生气，“你要是找了个好人我也就认了，那个林帷，什么狗东西！”
　　狄屿不笑了，因为徐飞亮戳中了他的痛点。
　　他是爱过林帷的，否则也不会结婚。
　　“我知道你结婚的时候真是气得恨不得到你婚礼上揍你一顿，但要真那么做了，估计就丢人丢大发了。”
　　徐飞亮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去卫生间拿了扫帚把他弄得乱糟糟的地面收拾干净，洗了手，又重新坐了回来。
　　“我也不是什么闲着没事做的人，为什么偏要去找林帷跟黎天洋的麻烦，我不说，你应该也猜得到。”徐飞亮靠着椅背长出了口气，“这么些年了，我对你的感情也说不清楚还有没有、有多少了，但就是不甘心。你遇到事儿了，来找我了，我觉得就是我完成心愿的时机了，我帮你，你满足我，就像个公平的交易一样，反正我也不指望你能跟我谈谈感情了。”
　　“你对我也没什么感情了吧？”
　　“我不是告诉你闭嘴吗？”徐飞亮斜眼看了下狄屿，继续说，“机会来了，我他妈都准备好了，结果你又跟那么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凑一块儿去了，他有什么好？一个开面馆的，十巴掌打不出一个屁来！”
　　听见徐飞亮这么形容黎天洋，狄屿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特别有意思，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可我就是喜欢他这样。”狄屿说，“他什么都好，你不需要知道。”
　　“放屁！”徐飞亮现在特别不愿意听见狄屿说话，一开口都是夸那人的，“所以我就生气，或者你说吃醋也行。”
　　“你不是对我没什么感情了吗？”
　　“那他妈是你说的！就算没感情了，我还不能嫉妒吗？”徐飞亮觉得自己在狄屿面前算是彻底没什么面子了，今天把话说完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我不服气，不甘心，凭什么他们都能跟你在一起，我就不行？所以我就得搞他们，这会儿一想，还真是……”
　　“幼稚。”狄屿没什么表情地说，“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能不要那么孩子气吗？你这种行为就像是小学生，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狄屿转向徐飞亮：“林帷欠我的，你爱怎么折腾他就怎么折腾他，我不管，随您的便，他要是来找我，我也会亲自收拾他一下，让他长长记性。但是黎天洋，他没做错什么，他安稳本分，唯一的愿望就是好好过日子，可能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遇上我，自从跟我认识，就一直倒霉。但是，没办法了，谁让我看上他了呢，以后就算是俩人一起倒霉，也得这么过下去，还得过一辈子。亮哥，我今天不管你叫徐哥，咱们就像小时候那样，你是我最好的哥哥，话都说开了，你心里要是还不痛快，等我爱人从手术室平平安安地出来之后，咱再算这笔账，虽然我根本不太清楚你到底要算的是什么账。”
　　“感情账。”徐飞亮跟狄屿对视着，也沉下了表情，“狄屿，你真是太没劲了，我突然对你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了。”
　　他站起来，心里有什么翻涌着：“太没劲了，突然觉得你没嚼劲了。”
　　徐飞亮看了眼手术室，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也对，感情这事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就是那个凑过来让你打你都不稀罕打的，这事儿错不在你，我凭什么跟你算账。”
　　狄屿也站了起来，说：“我送你出去吧。”
　　徐飞亮一声苦笑：“得，又开始赶我走了。”
　　他转身抬脚准备离开，今天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也确实没什么继续聊的意义了。
　　“今天要不是那人在这里面躺着，要不是咱俩难得坐下来聊聊，这笔账就会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到爆发。”
　　狄屿看着他的背影问：“怎么爆发？你是打算弄死我们俩还是强上了我们俩？”
　　“放你的狗屁吧。”徐飞亮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特别累，闹了这么久，就像一个对玩伴的背叛耿耿于怀的叛逆中学生，只是想着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来在对方的世界刷个存在感，也给自己的情绪找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如今，堵塞的道路被疏通了，他竟然有些怅然若失，“咱们的账算完了，以后心气儿不顺我也不会找你们的麻烦了。”
　　“嗯。”
　　徐飞亮回头看狄屿，发现怎么都没法把眼前的人跟从前粘着他管他叫亮哥的那个小兔崽子重合在一块儿，果然大家都变得太多了。
　　“行了，我走了，里面那家伙估计不会有什么事儿，他还傻逼兮兮地惦记着跟你长命百岁呢。”徐飞亮走了，长长的走廊里回荡着他的脚步声。
　　狄屿看着他从转角消失，又重新坐回椅子上，抬头盯起了面前那盏亮着的灯。


第64章 
　　手术室的灯灭掉的时候，狄屿还在看着它发呆。
　　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手术已经结束，直到医生出来，对他说：“手术很成功，不用担心。”
　　他愣愣地看着医生，看着对方对他笑了笑。
　　那一瞬间，狄屿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哭，想冲进去抱着黎天洋打转，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他总算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捂住了脸，紧接着，“腾”地一下站起来，冲去看黎天洋。
　　手术之前，黎天洋剃了光头，狄屿还逗他，说他看起来像是要出家。
　　现在，这人头上缠着纱布，正挂着吊瓶昏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
　　狄屿从未有过如此信任医生的时候，医生告诉他黎天洋的手术很成功，他就一字不怀疑地相信了。
　　他坐在病床边，勾着黎天洋的小手指，反复想着应该摆一个什么样的造型才能让对方醒来时看见他会心疼一下。
　　他必须得让黎天洋好好疼疼他，这场手术可是把他给折磨坏了。
　　沈文跟沈祁悄悄地进来，小声询问狄屿关于黎天洋的情况，他们看着狄屿的表情就知道情况不错，也放下了心。
　　黎天洋这一觉“睡”得时间很长，直到黄昏才醒过来，而摆造型摆了很久已经累了的狄屿早就趴在一边睡着了。
　　他睁开眼，看见别别扭扭趴在那里的狄屿，微微翘起嘴角，握住了对方的手。
　　狄屿睡得浅，黎天洋的手一动他就醒了。
　　两人对视好久都没有说话，就像是只需要用眼神也能明白对方想要说什么。
　　他们在柔和的橘色夕阳里凝视彼此，把两个人最难看、最邋遢、最好笑也最让人心疼的样子记在了心里。
　　“辛苦你了。”黎天洋声音虚弱，但还是清晰地传进了狄屿的耳朵里。
　　狄屿握着他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亲，又翻过来，亲吻他的手心。
　　“你知道辛苦我了，就快点儿好起来，等你好了，我就天天享福，让你伺候我。”
　　黎天洋对他笑，又轻声说：“你过来点，我想亲你。”
　　狄屿笑了，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站起来，凑到黎天洋面前，轻轻一吻：“这是咱们最后一道坎了，过去了，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黎天洋听了这话，深深地看着狄屿，他想说并不是，在他身上，还藏着一个始终没敢告诉对方的秘密。
　　黎天洋恢复得很好，这让狄屿非常欣慰，总觉得出院指日可待。
　　“等你出院的前一天我要做一件大事儿。”狄屿一边给黎天洋削苹果一边说，“上次我刻意控制了一下，因为怕影响你做手术。”
　　“嗯？什么意思？”
　　狄屿神秘一笑，压低声音说：“听说在医院做爱很刺激，到时候咱们俩试试。”
　　“……别闹了。”黎天洋被他说得耳朵都红了，相比于狄屿，他是个在这方面很保守的人，所有的花样儿都是狄屿教他、引导他的，想到在医院干坏事儿，黎天洋就觉得害臊。
　　狄屿喜欢看他害羞的样子，削完苹果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狄屿说：“对了，店铺已经差不多了，就等你出院开业了。”
　　店铺重新开业是好事儿，但是一想到出院，黎天洋就觉得不安。
　　他生病的这些日子，狄屿很明显憔悴了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狄屿才是病人，他不愿意看着对方这样。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黎天洋一想到以后有一天自己会疯掉，到时候狄屿肯定不会不管他，可那时，恐怕他连自己会做出什么事都不敢保证了。
　　“我有话想跟你说。”黎天洋原本打算等出院那天再告诉狄屿自己的秘密，可那实在太煎熬，出院的日子越近，他就越压抑。
　　现在的他，必须尽可能地释放自己的坏情绪，他很怕因为一点小事就触发了那根最可怕的弦。
　　“嗯？”狄屿咬了一口苹果，一边回复沈祁的信息一边看了一眼黎天洋，“你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他发完消息，放下手机，奇怪地看着黎天洋：“你这两天就很奇怪，是不是跟隔壁病房的男孩背着我搞事了？”
　　黎天洋无奈一笑：“怎么可能，我只爱你。”
　　难得听见黎天洋这么直接的告白，狄屿后悔刚才没把这句话给录下来。
　　“那你到底怎么了？”
　　黎天洋抬手，用大手指蹭了蹭狄屿的嘴唇，沾了苹果汁的嘴唇湿湿滑滑，秀色可餐。
　　他突然伸手搂着狄屿的脖子迫使对方靠近自己，然后不由分说地吻了起来。
　　狄屿乐得被这样激烈地亲吻，他也认真地回应起来。
　　一吻结束，黎天洋看着狄屿的眼睛说：“有一天我可能会疯掉。”


第65章 
　　狄屿用力嘬了一下黎天洋的嘴唇，笑着说：“怎么？爱我爱到疯掉啊？”
　　黎天洋知道他误会了，不过也对，对于一般人来说，听到这种话，谁都不会往精神疾病那方面去想。
　　他也笑着轻抚狄屿的脸，犹豫了一会儿。
　　也并不是非要现在说不可，但如果不说，他就会一直惦记着。
　　他们是恋人，关于他的所有事，狄屿都有权知道，更何况，他们未来要一直一起生活，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对方，如果真的有一天出了问题，那将追悔莫及。
　　“狄屿。”黎天洋狠了狠心，攥住狄屿的手说，“我是说真的，我家有精神病史。”
　　狄屿愣了好久，他觉得自己以前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句话，可能是一部电影，也可能是哪部电视剧，不过肯定不是现实生活中。
　　他突然一笑说：“什么？”
　　“没开玩笑。”黎天洋此刻很紧张，却也很轻松。
　　他紧张的是怕狄屿动摇，怕他从此失去这个人，轻松的是，他终于把自己全部的秘密都交到了狄屿的手里，此时此刻，他是一个一丝不挂躺在狄屿面前的人，等候着对方的发落。
　　狄屿盯着他看，然后慢慢凑上来吻他。
　　“我问你，你说你爱我的时候，发病了吗？”
　　黎天洋非常轻微缓慢地摇了摇头。
　　狄屿释然一笑：“那不就得了，怕什么啊？”
　　“不，没你想得那么简单。”黎天洋说，“我妈就是在我爸突然发病的时候……”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被突如其来的吻堵了回去。
　　狄屿不想听他说那么多，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不是他们俩的，即便有着同样的病，也不会有同样的结局。
　　他起身，跟黎天洋十指紧扣。
　　“我终于明白你的性格为什么是这样的了。”狄屿想起自己刚认识黎天洋时的感觉，这个人对整个世界都很疏离，仿佛恨不得斩断自己和社会的所有联系，想必，就是怕因为自己伤害到身边的人。
　　黎天洋让狄屿觉得心疼，他从来没遇见过这样一个人，把日子过成了独白。
　　好在，从今往后这个人都不用孤孤单单地往前走了，他们相遇了，相爱了，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放弃他。
　　“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狄屿说，“我们活着就是最好的奖赏。对我来说，你跟我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事，什么疯不疯的，等以后再说吧。”
　　黎天洋出院那天狄屿接到了两通电话。
　　一通是林帷打来的，他被徐飞亮一脚踢到了非洲去，哭唧唧地求狄屿让徐飞亮放他回来。
　　狄屿当然是不会管这等闲事儿，更何况，他巴不得让林帷多吃点儿苦头，也算是徐飞亮做了个件好事，给他出了口气。
　　第二通来自远在国外的狄女士，那个生了狄屿却从来没有管过他，也没有告诉过他他爸爸是谁的女人。
　　狄女士在自己儿子已经从泥沼中爬出来之后才辗转听说了儿子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心下愧疚，想要回国来看看他，结果狄屿说：“别了，您可千万别来打扰我好不容易才恢复的二人世界。”
　　他对他妈没什么怨恨，毕竟除了血缘关系将他们强行捆绑在一起之外，狄屿对他妈没有一丁点儿的感情。
　　他是真心实意不想让对方来，黎天洋刚出院，他需要把所有时间都放在跟爱人腻歪上。
　　两人去了店里，黎天洋看见焕然一新的店铺有些激动，他从来没什么远大的理想，唯一的愿望就是踏踏实实地过好这不知道何时会戛然而止的一生。
　　是狄屿让他这条在汪洋大海上摇摇晃晃的小船靠了岸，不仅如此，还为他建造了一座安稳的城堡。
　　狄屿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黎天洋可以依赖、可以拥抱的岛屿。
　　沈文在外面放起了鞭炮，庆祝黎天洋出院，也庆祝他们店铺重新开张。
　　狄屿洗干净了手，叫黎天洋去厨房，他说：“来吧，教我怎么做鸡蛋面，以后这个厨房，也有我的一个位置了。”
　　他们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两个人相识于一场大雨瓢泼的葬礼，当时狄屿穿着的那件被淋湿的黑色衬衫早就不知道丢去了哪里，而他们俩，当初怎么也想不到会走到一起的两个人，此刻却站在厨房里，研究着怎么和面、怎么熬汤汁。
　　我们作为看客，给他们最好的礼物就是长久的祝福。
　　生活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易的，但好在，在这不易的生活中，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一两件事能支撑着你走下去。
　　就像渡河，他们陪伴着你，从这边，到那边，从这个世界，走向另一个新世界。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